棠梨(2/2)
李阿姨开始还推拒两下,见她执意如此便也不再坚持了。
段棠梨向来没什么架子,不然也不会养成了经纪人孟梦这么心直口快的性格。一边吃着,她边随口聊了几句:“李阿姨,孩子也在故京这边吗?”
李阿姨摇摇头:“一儿一女都在南淮,只是我自己出来做事,逢年过节时会回去。”
段棠梨应了一声,原来也同自己一样,是个漂泊异乡的外来人。只不过她更甚一些,逢年过节也不回去,只在父母祭日的时候出现。
南淮是故土,也是一片伤心地。
李阿姨也问:“太太的家人也在南淮吧?没见他们来过这边看您。”
她的床头放着家人的合照,看起来很和睦,如果住在故京的话应该会来看望的。李阿姨是这么想。
段棠梨只是淡淡一笑:“嗯,都在南淮。”
只是葬在南淮。
她虽是在笑,李阿姨却捕捉到一丝淡淡的忧思,自觉不再说下去了。
为了淡化这种氛围,李阿姨换了个话题:“我做这一行二十多年了,呆过许多人家,也算是看尽了人间冷暖。许多夫妻在外相敬如宾,但是回到家里就原形毕露。即使嘴上不说,一点一滴的生活习惯也是藏不住的。”
段棠梨想起自己与顾翊,不也是这样的表面夫妻么?
李阿姨却是笑了笑,眉眼亲善:“我看得出,先生是真心待您好的。有句话可能有些唐突,但我觉得先生的这份心意,更甚于您对他的。”
段棠梨怔了一下,没料到李阿姨最后得出的是这么个结论。
同样的话顾烟燃也说过,她只觉得或许是顾烟燃看走眼了。可是李阿姨与他们共同生活在一起,这样的判断显然有依有据还有很重的分量。
段棠梨觉得有些讽刺,起初自己说顾翊不适合做演员,现在却被身边人盖章了他的成功。她演这出戏,似乎还没有他演得逼真。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会演戏。有那么几次,连她都要被骗过去了。
段棠梨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搁在盛着小菜的玻璃小碟上,碰出轻微声响。
这又提醒了她,这间繁花盛苑里有着如许多的玻璃制品。只是当初在她云和苑的房中掠影一瞥,顾翊便似惦记住了她这小小偏好,恨不能将整座玻璃之都全搬来。
两个月的时间里,顾翊将这里打造得越发像是一间精美的温室。直到现在她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云和苑了。
屋子越来越晶莹通透,处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却渐渐模糊起来。
“那看来我得多爱他一些了。”段棠梨对着李阿姨说,唇边笑意清浅,如玻璃小碟上凝着的莹光。
饭后,段棠梨小憩了一会儿,起来后看了一会儿书。眼睛看累了,她又转而去摆弄衣帽间里的那些时装,想着怎么搭配。
只是顾翊始终没有出现,令她在楼梯口张望了两回。
原来人一旦空闲下来,是这么无聊的吗?竟惦念一个有名无实的丈夫。段棠梨有些闷闷地想。
到了傍晚时分,院落里一直未歇的劳作声忽然断了。段棠梨有些好奇,便走到窗台前向下望了望,却是不由得呆住了。
一直没有气候分别的荒芜院落,终于赶在夏天来临之前抓住了五月暮春的尾巴。蜿蜒的青石小径两旁栽满了绣球花,清露缀在一枚枚狭小的花瓣上,忽而晚风袭来,浅蓝淡雪滚玉珠。
还未到成熟时节的银杏伫立在墙边,嫩绿的冠盖在花田中投下绰绰幽影。数百朵不同颜色的月季沐浴在瑰丽霞光中,宛如一张印象派油画。
这座繁花盛苑,终于有了这名字该有的模样。
若只是如此,虽然美得教人移不开眼睛,却还不至于震动心灵。在这一片烂漫花海之中,段棠梨看见了一处本不起眼的颜色。
在她窗台下的那片空地里,种着一片雪白的棠梨花。
顾翊送过她那么多东西。每一季各大品牌最新的时装,连最顶级女演员都不可企及的五千万片酬,这套豪华别墅一半的产权,都只是在她眼里撩起一点水花,复归沉寂。
唯独这一片几块钱就能买到一把种子的棠梨花,在她心底漾开了经久不歇的涟漪。
他本拥有整个森林,却偏偏选择在园子里种下一片棠梨,在她心中种下一颗名为贪念的种子。就算只是当作宠儿,也未免太宠了一些。
满园春色都只是作寻常,唯独此间棠梨,独树一帜。
段棠梨一整天都没见着的男人此刻正站在花田边,顾翊穿着一身考究的纯黑西装和白色衬衫,分明是这样无趣的颜色,却将这姹紫嫣红都比了下去,教她迷了眼睛。
顾翊忽然擡头,与站在窗台前的她对上视线。玫瑰色的晚霞落在他肩头,似风缠绵如水温柔,却犹不及他墨眸中含着的那一泓幽泉,令人沉醉。
她几乎要溺毙在那里,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