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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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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绿腰来到府里,在老嬷嬷的带领下进到内院,只见小院里丫鬟匆忙,一群人进进出出,她被告知等在外面,直到郎中出来。

“我姐姐怎么样了?”

“很不好。”郎中摇摇头。

绿腰示意大夫说详细。

“凶多吉少。”

郎中讲得模棱两可,绿腰急坏了,“怎么回事?不是再有一个月就生了吗?”

郎中支支吾吾,却不肯往下说了,绿腰听见里面姐姐在叫她,于是她也顾不上再细问,赶忙跑到房里。

那郎中叹了口气,提上药箱快步出去了。

红眉睡在炕上,脸色苍白,身上的团花褥子中间腾起一大块,即使是在如此暖和的室内,额头依然裹着貂绒抹额。

那杆被她挂起来的白玉烟枪,不知道怎么掉在了地上,绿腰上前把它捡起来,发现顶端的濡湿,她心中惦记着姐姐的情况,也就对这一点没有太过在意。

“你怎么样,姐?”

红眉嘴唇翕动,要水喝。

绿腰给她喂水。

“你不要走。”

“我不走。”

“我想求你一件事。”

绿腰等着姐姐说,她却忽然睡过去了。

绿腰吓了一跳,旁边照料的嬷嬷却说,这是喝了药的正常反应。

绿腰心下有一丝奇怪,没有说话。

入夜,在老嬷嬷的带领下,她来到为她准备的房间。

直到被带进月洞门中,她这才发现,原来这座坚固庞大的堡垒里,竟然也有她的一个院子。

这就是姐姐上次说的为她准备好的院子吗?

那时候她差点就住了进来。

这屋子的格局和布置,同她姐那间毫无二致,华贵而拥挤,有一股俗艳的热闹。

绿腰不禁想:这是谁的手笔?

屋子里的紫檀木立柜和黄花梨箱笼顶盖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她忽然意识到:这房子恐怕已经布置很久了。

想到此的一瞬间,她的心里无由来地泛起一层寒意。

回头一看,却是窗户开了条大缝,不时有风钻进来,于是她转身将支摘窗放下,又阖上窗帘。

这一夜也就这样过去。

第二天早上,她很早就过去看姐姐,她靠在炕桌旁,气色倒比昨天好多了,很快有小丫鬟上来,摆上各样小菜和清粥。

两人正吃着,红眉忽然搁下筷子,“我求你一件事。”

绿腰心跳了一下,“什么?”

红眉的眼睛红了,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坚毅,“郎中说,我和孩子只能保住一个,你得帮我。”

绿腰以为她在说胡话,“怎么就肯定会出事呢,我在这儿陪着你,等你顺利生产了我再走。”

红眉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又过了一会儿,她垂着眼睛说:“也好,有你在我就心安了。”

到了夜里,绿腰想着白天的事,不得入睡。

看着窗外的月亮挂在枝桠上,泛起青黄的毛边,她忽然有了一丝奇怪的感觉,好像这月亮长出了臂膀,要吃人似的。

空气中飘来丝丝缕缕的哭声,同时有一股奇异的味道在空中弥散,她推开门,在那味道之中,有令人迷醉的气息,此时天已热了,夜风入户,她忽然觉得飘飘欲仙起来。

不知不觉顺着那哭声,出了月洞门,逐渐向前面走去。

此时,夜风吹过,那城堡楼上的扇门开开合合,在春夜里像许多双眼睛同时在眨。

像是被什么诱惑,她第一次踩上台阶,爬到石楼的二楼上去。

里面有个女人,头发散乱,衣服褴褛,细瘦如骷髅,满脸溃烂,正抱着长长的烟筒,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在地上匍匐着,整个房子里烟雾缭绕。

她沿着走廊,往前走了很长的路,每一扇门里都有很多这样的女人。

有些在炕桌上,有些坐在窗前,最上层的楼阁上,甚至有些成了干尸,长发掉了一地,一团一团糊得到处都是。

惊恐之下,她飞快跑回去找姐姐,此时,那素来奴婢鱼贯的院子,阒静无人,她越过门洞,来到姐姐的房间。

隔着桐油窗纸看去,那大着肚子的女人,也同别人一样,正抱着烟锅,卧在榻上,嘴里吞云吐雾。

“您觉得怎么样?能拿得下来吗?我看小娘子虽然闷声闷气,却是个不好惹的人。”身旁帮她烧制底也伽①的老嬷嬷担忧道。

“不急。”

“什么时候动手?”

“我说不急!”

绿腰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姐姐脸上的表情狰狞而阴沉。

“埋了这么大半年的线,现在不收网,只怕要功亏一篑。”

“你想多了,大局已定,不急于这一时。”

红眉这样说完,鼻腔里溢出小股奶白色烟雾,脸上呈现出醉生梦死的神情。

绿腰忽然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在过去相处的日子里,她偶尔窥见过这样的古怪,像是毛线球里的小小线头,她以为那是家常般的亲切,今日拨开以后才发现里面拴着毒蛇。

到了后半夜,夜深人静,绿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蹑手蹑脚,打算趁夜溜出这座深宅。

这地方她来过几次了,除了第一次的懵懂,后面几次都暗中记着路线,此时正能派上用场。

只是令她感到奇怪,偌大的一个宅子,竟然也无丫鬟家丁巡夜。

泛黄的旧灯笼,在地上闪着毛茸茸的影。

花园角里有个豁口,她注意到平日里灶房的婆子们总是打那儿进出,抄近路去城西菜场,只要出了前面的葫芦门,就能出府。

一步之遥。

“绿腰,你去哪儿啊?”背后响起道冰冷阴沉的声音。

她还要再往前走,被几个粗壮的使唤嬷嬷给按住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必要再跟你废话。”

红眉挥手向后面的人,“把人带回去!”

绿腰重新被送进那个富贵而又蒙尘的别院,听见外面上锁的声音。

老嬷嬷隔着窗和她说话,“小娘子早点想好,也少受些苦楚。”

“这是谁的主意,我姐还是那个老男人?”

前几次姐姐力邀自己在府里留宿,每次都被各种意外打断,她以为那只是巧合,却不知是上天庇佑。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事情的走向为何会变成这样?

一直到深夜,才有人来解答她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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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眉摘下头上的貂绒抹额,那地方已经有些溃烂,同阁楼上的那些女人一样,正是长期吸食底也迦的恶果。

“为什么?”绿腰静静盯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红眉顺手阖上门,外面的人立即将门上了锁。

她笑盈盈地说:“不为什么,叫你来享福,这个理由还不好吗?”

绿腰打断又问了一遍。

“我问为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

面前这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忽然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露出来的地方,没一块好皮,全是陈年的伤疤,有些是鞭伤,有些是烫伤。

“你不知道我这么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在地主家为奴为隶,三伏跪地,九冬下河,吃不饱穿不暖,日日挨打,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在家里做大小姐,又学裁缝,又做新娘。我今天告诉你,十三年前,那时候要债的人上门,本来要带走的是你,结果爹把你留下,让我顶替你去,你知道吗?该留这些疤的人是你!该受这些苦的人是你!该不得好死的人也是你!”

“你为什么不去,难道我天生就比你贱吗?”

饥寒交迫的日子里,她那时候也才八九岁,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因为寒冬腊月下河里洗衣裳,手被冻得烂到棉袄袖口都进不去,又没有药治,冻得淌血,也感觉不到疼,天一晴就痒,只好掰了冰块,不停放在烂的地方擦,想让它不要痒,好快点给主家干活,因为活干不完,就要挨打了,在她身上被地主和地主婆打得没一块好皮时,她总是在想,冬天过去就好了,可是等到了夏天,又要给人扇扇子,扇不好被针戳到肉里的时候,她就会看看天上的太阳,心想这辈子还有多长。

她是想过很多次死的。

“后来,我终于熬到了年岁,长大了,我跟了一个有钱人,准备把自己赎出来,结果你跑过来,说你已经用自己的彩礼钱,把我的奴籍销掉了,那一天,人人都跑到我跟前,说你有个好妹妹,为了救你,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你可要知道感恩呀。”

红眉说到此处仰头大笑,“你以为我很稀罕你那点钱吗?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享尽了福又来当好人,你多聪明呀,你的聪明是给全世界的人看的,我的血泪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我告诉你,要是当初送走的是你,我也可以慷慨,我也可以大方,我甚至会做得比你更好!”

“后来我嫁了人,虽然只是个外室,我以为终于能翻身了。”

她的眼泪掉下来,“没想到,这是个更大的坑。”

“我嫁过来没有圆过一次房,我急得不行,为了稳固位置,只好主动出手,源源不断地往府里纳新人,我想尽办法怀了孕,却被告知老爷伤了根本,早不能人道了,他不是个男人,但他还是个大官,他能决定人的生死,小唐就这么被他们给弄死了……”

她瘫坐在地上,痛苦地嚎叫起来。

绿腰想起那个赶车的白净少年,她记得他来村里接过她几次,话很少,原来姐姐的孩子是他的。

红眉忽然歇斯底里,爬过来掐住妹妹的脖子,“这都是你害的……”

绿腰任由她掐住自己,一字未说,只有眼泪流了满脸。

过了良久,当红眉药瘾发作,丢开手在地上痉挛时,绿腰忽然站起身,擦干脸上的泪痕。

“我就问一句,严青的死是不是你害的?”

“是又怎么样!”红眉冷笑道。

她不是没有心软过,她想着,只要她能过得惨,哪怕只有那么一天,有自己的一半,她就满足了,只要她过来求自己,她这个当姐姐的,一定出钱出力,叫她重新过上好日子,她愿意做个好人,做个好姐姐。她愿意的。

可惜,她低估了她这个妹子的好运气。

虽然死了男人,但是小叔回来了。

她早早就发现了不对劲,所以一个劲地要替妹妹介绍新人,可是她又不愿意真的让绿腰过上人上人的生活,所以替她相中的都是一些歪瓜裂枣。

她要她也尝一尝自己经历的痛苦。

那个驼背痉挛的侏儒少爷,就是她的一则经典手笔。

可惜她从不肯坠入她布置好的深渊去。

眼见她当了寡妇还能过得越来越好,而自己,却连要个孩子都不能。

心态失衡下,她动了歪脑筋,在怀孕之事上欺骗了老爷,老爷也因此杀了小唐,她不想再失去自己的孩子,于是提出要以自己的妹妹来偿债。

她为他找了那么多女人,再多一个又能怎样?

“怪就怪你自己!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

红眉扔下这句话,走进浓稠的夜色。

月光下她的影子,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缓缓在石板上爬行,院中无数脱落的头发,如同万千蛛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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