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下(1/2)
第2章下
张雪亭的逝去令若莲和刘勇将离去再一次郑重地提上了议事日程。解放了的,50年的上海,一切都是新的。可这新却令若莲多多少少有点不适应。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可是站在临街的窗口望出去的时候,看着外面步履匆匆的行人,看着大声谈笑的街坊,看着报纸上一条又一条新政策出来的时候,她觉得有一丝疲惫。是战乱太久,和平来临,那不敢置信的恍惚感吗?象,又不象。走在街上,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旗袍跟周围的环境有一点格格不入。有什么东西似乎不对,但说不上来。惯常订阅的报纸和杂志,那文字,慢慢地和以前读到的风格迥异。就连一直读惯的张爱玲,似乎都在默默转型。街道的工作人员两次上门,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语气和态度也令她有点不安。若莲默默地感受着这一切,却——不敢说。只在夜里,悄悄地握紧刘勇的手。于是有一天,刘勇说:“我们去小凤仙那里吧。”“好。”若莲回答,“取道香港,转美国。”
这一次的出发安排几乎是悄无声息,若莲和刘勇不约而同地没有对两个孩子说起具体计划,似乎只安排着一次小小旅行。
那一日,若莲去了入画家。入画已经憔悴苍老得不堪入目,几乎完全是一个老妇人了。她的老是从碧铛死的那一天呈几何级数递增的。事实上,那一天,是张家所有人的梦魇。
八年前,1942年,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农历七月。某个正午,她们忽然得到消息,碧铛的人头被悬挂于某建筑高处。尸体则扔在该楼下方,真正衣冠不整,身首异处。是刘勇陪着入画去证实的——若莲本来想去,被刘勇死死拉住。当时,刘勇一双强有力的胳膊牢牢将她摁在椅子里,望定她的眼睛:“不要去。没用。”若莲擡起头,看着他,眼泪慢慢地滑过面颊,却哭不出来,只浑身颤抖。嫣然——这些年来,一直在他们身边的嫣然,结婚生子后,全家都来到他们身边的嫣然,狠狠地在刘大宝的屁股上掐了一把,让小人儿愤而开嚎。那浓成墨汁一样的惨痛才散去一点点,变得稍微可以忍受。
张碧铛,在她的住处,死了一个日本士兵,非常年轻,只有十七岁,鼻子下隐隐看得到淡淡绒毛。有人说,这个跨海而来的半大孩子和张碧铛是在一个酒吧认识的,她勾引他,然后杀死了他。也有人说,有一天张碧铛喝醉了,遇到巡街的这个日本兵,他送她回家,在门廊里和她亲吻,然后一次次溜出军营,与她相会,后来被自己人暗杀在碧铛住处。还有人说,这个日本兵那天不过是到碧铛处讨口水喝,被人误杀。种种版本,不知道哪一种才是真相。同时,张碧铛的死也不清楚是哪一路人马干的。除了死法如此诡异之外,更让人心惊肉跳的是——竟然没有人再追索那个日本兵的死因。按照道理和以前的惯例,出了日本人死于非命的情况,一定会鸡飞狗跳,永无宁日。
入画看到碧铛的头颅的时候,那颗头已经开始发臭,饶是挂得那么高,都有阵阵恶臭飘过。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啊,太阳毒辣得仿佛下一分钟就要将人身上的所有液体蒸发掉。张入画仰头看着那高高的一个黑点,哭不出来,也想不了任何办法。没有人敢,出再多的钱也没有人敢去取它下来。还是刘勇爬上去,带她回家。
爬的那一段过程可真长,刘勇很害怕。他不知道这背后到底有些什么,他也不知道有谁在暗地监视着这颗头和头后面的一切,在爬到极高的高处的时候,他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后背尽湿,全是冷汗。仿佛动物一般的直觉,他知道,有人在看他。他甚至担心,就这样,一颗子弹飞来,将他击落。他真害怕,怕得几乎要从梯子上跌下来。这种怕超过了在南京城中。因为他想到了若莲,想到了家里的大宝和小宝。他从来没有如此怕死过,他也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在那顶端,他想: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为了若莲和孩子们以外的人冒失去生命的危险。当伸手去够那颗头的时候,是他一生中最害怕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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