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下(1/2)
第8章下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香港。”雪铛说。说这话的时候,她微微地眯了眯眼,两排浓密的黑色睫毛仿佛蝶翅开阖,美得让人的心没来由地一跳。
在张家,几乎所有小姐父亲的身份全都成谜,讳莫如深,唯有云铛和雪铛例外。她们的父亲是谁,从来都不是秘密——无他,特征太过显著,根本就无从遮掩。这对双胞胎,皮肤雪白,浓眉长睫,鼻梁高而挺,一头秀发天生就卷着无数个圈圈,从头顶蓬蓬勃勃地散开,极浓极密极黑。以至于小凤仙在美国第一次看秀兰邓波儿的电影时几乎惊呼出声——除了发色的差异,那个大荧幕上且歌且舞的小姑娘活脱脱就是记忆中的云铛与雪铛啊!
大家都知道,当年入画的入幕之宾中有一个英国商人,一口中文说得极流利,是可以和周遭人等讨论杜甫少年时的意气之作和暮年所谓沉郁顿挫之区别的程度。小凤仙依稀地从老人和下人以及各类闲杂人等口中拼凑出来的关于当年的那个人的故事版本,三句话就可以概括清楚:此人似乎将入画当作了东方仕女的典型化身,爱之入骨,可是入画爱的是他的钱。他离开上海回乡的时候,曾力邀入画同行,被拒,留下大笔金钱,且叮嘱不令两名幼女再从事这迎来送往的职业。码头上,入画前去送行,泪眼婆娑信誓旦旦地向其承诺定会待女儿如珠如宝。
其实,入画倒真不算违背誓言,她的的确确待两个女儿如珠如宝——谁说珠宝最好的用途不是待价而沽?
香港,这座港口城市,根本没有冬天。小凤仙和云铛雪铛走在街上的时候忍不住出神——这是2月,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可是,在这里,却一丝寒意也无。薄薄一件外套,多走几步路之后,也恨不得脱下来挂在臂弯。呵,这座城,最具风情的时间不是此刻啊。应该夏天来才对,空气里一定弥漫着成熟到艳冶甚至糜烂的热带水果的气息,从水到风到土地都会洋溢着一种仿佛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的尽情繁华。它的冬,太没有特点了,或者说,根本就算不得冬。小凤仙忽然非常非常想念每天例行的那一杯冰水。这种渴望攫住了她,咽喉和胃仿佛都在叫嚣和呐喊,要让她现在,立刻,马上去弄一杯冷到极致的冰水来滋润它们。
她的目光开始四顾游移,想要第一时间找一家冷饮店。可是,没有。这一条街,从这头望到那头,悠长得仿佛岁月,熙攘人流来去匆匆。可是,偏偏就没有一家冷饮店。不用一家铺子一家铺子的看过去,小凤仙就直觉地知道,她无法在这里找到那杯冰水,那杯此刻几乎可以救命的冰水。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渴望啊,小凤仙握紧了拳头,一根根纤长手指几乎都要开始泛白了。
啊,这个习惯,几乎已经深入骨髓,几乎已成附骨之蛆。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一年,从开罗回到旧金山,同他在机场作别,他朝东去,她往西行。那是一个绝早的清晨,她乘了出租车,将下巴搁在车窗上,眼睁睁地看着这都会一点点苏醒。城市的清晨有着不同于白昼亦不同于夜晚的另一副脸孔,在这夜与昼的交界处,从黑甜中醒来,身上还带有残梦的恍惚,最最最脆弱,却又不得不清醒。就是那一天,那个早上,路边的24小时咖啡馆里,她要了一杯冰水,顺着喉咙直落入腹,冷得打了个激灵,却——立刻从软弱中清醒,英明神武,又是一条好汉。自那以后,这杯水就成了她的毒品,一日也离它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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