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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巡天青鸟(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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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巡天青鸟(1)

◎我的‘主子’一定会觉得我很没用的◎

四个小时后,廷巴克图军区医院。

方彧被按到了病床上,裹上一层毯子。

“这是干什么?这是什么玩意?我——”

方彧发现自己怀里被塞了一捧康乃馨后,惊恐万状道。

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弯下腰,将她耳边的头发扯上去,“啧啧”两声,又拽下来,抱起胳膊,不满道:“方中尉,您从来没打理过发型吗?”

方彧气势萎靡:“没……”

“怪不得,怪不得。”女人用手指戳着她的发心,伸出左手一比,递给她看,“你看,四根指头,你的发际线很危险哦。”

方彧捂住脑袋:“我,我知道了!”

“怎么样了?”一个戴着鸭舌帽、挂着工牌的人探进一个脑袋,“可以开始拍摄了吗?”

女人扭过身,比了个手势:“再等等,产品的状态太糟糕了哦。”

方彧:“产品……?”

女人笑容满面:“客人,客人。”

方彧警惕地往后一缩:“我不接受采访。”

女人拿出粉饼,向她脸上扑去:“这个事情我不管哦,是你们什么领导交了钱,我们才过来的哦——闭眼。”

“!?”

方彧在大毛刷触及眼睫的前一刻,紧紧合上双眼。

她任人在脸上大肆施为了一番,也不知被弄上些什么。

化妆师喃喃自语:“你们领导说叫给你化得虚弱一点啦,但我看你脸色已经够差劲的了——如果平常日常妆的话,要化得红润一些才好哦——好啦,看看怎么样?”

她将镜子递到方彧面前。

里面照出一位楚楚可怜的陌生人来,看起来挺日薄西山的。

方彧沉默良久:“……谢谢。”

这时,门开了,谢相易抱着文件走进来。

他看了眼化妆师:“谢谢,您可以先出去了。”

化妆师以八卦的眼神看了谢相易和方彧两眼,扭着屁股走开去。

小谢公子的目光落定在她脸上,沉默片刻,居然噗嗤一声没憋住,笑了。

方彧:“……你还笑?”

谢相易压下嘴角,将文件递过去:“又不是我要采访你,我们军区只负责最基本的善后事宜——恭喜你,一等勋章已经审批通过了,需要你签字。”

方彧背过手,蛮横无理道:“不签。告诉他们,我不要勋章,也不要采访。”

谢相易弯了弯眼角,故意说:“以八柄诏王驭群臣:一曰爵,以驭其贵。二曰禄,以驭其富。三曰予,以驭其幸。”

方彧听得五迷三道:“……什么?”

谢相易笑说:“生杀予夺,古来人君不过此四事——杀和夺固然不可逃,难道生与予,你就自以为能做得了主吗?”

方彧沉默良久,坚决地把文件推回去:“这句话是不是和兵马俑一起出土的?”

谢相易真诚地塞回来:“其实还要更早一些。”

方彧再推开:“这道理虽然精深,但也太古老了吧,早应该被拍在沙滩上啦。”

谢相易又塞回去:“只要人还是人,被拍在沙滩上的就是不肯签字的你,不是它。”

“哟,方少校,这是玩什么拉锯战呢?”

谢相易闻声如五雷轰顶一般,猛地跳起来,眉目一时信马由缰、一时荒腔走板。他赶紧板起脸,转身就走。

方彧也很惊骇。她猛地转过头,险些扭了脖子:“方……什么?!”

“当然是方少校啊——谢中尉,您也不至于这样急着逃跑吧。”

陈蕤一身黑军装,扎着高马尾,站在门口,半认真半玩笑地向她敬礼。

“属下特别战斗研究小组特别行动部第十三中队队长,陈蕤,向您报道!”

方彧眨眨眼:“……”

谢相易将文件塞到陈蕤手中:“既然方的同事已经来了,那就请您负责让她签字,谢谢。”

陈蕤背过手:“虽然很乐意为您尽尽心,但我是来让她签泰坦号舰长的委任书的,不敢越俎代庖。”

谢相易横眉立目,一言不发就去推门,可木质的大门重量不轻,居然一下没推开。

“……!”

“小心。”陈蕤风度翩翩,代他撑开大门,将身一侧,让出一条路来。

谢相易:“?!”

气氛很诡异。

方彧虚弱又格格不入:“那个……舰长?谁……是舰长?”

陈蕤率先回过头,笑眯眯说:“自然是你。级研究后决定,就让你接任死者,来做泰坦号的舰长——如果做舰长的话,起码也要升到少校吧——所以我才这样喊你的。”

方彧如遭雷劈:“……!”

泰坦号……舰长?这是又是谁的主意?

啊喂,谁会愿意在一艘自己被绑票了十几天、上任舰长被自己手刃的星舰上工作啊?!

奥托大帝在上,她虽然心理素质好、唯物主义信仰坚定,这不代表她就不会有阴影好吧?

方彧的目光在谢相易和陈蕤之间游弋。

人情到底是冷漠的——

二者对视一眼,短暂达成共识:

“签字!”

**

方彧最终还是签了字——非但签了字,还搂着鲜花般的几个陌生小孩照了相、接受了《每日奥托》记者的采访。

“请问您在当时害怕死亡吗?”

方彧:“害怕。”

“人都是爱生恶死的,那么,是一种怎样的力量支撑着您救下这几个孩子?”

方彧想了想:“如果做不到,只是自己跑掉的话,有很大概率会被他们的父母起诉,如果打起官司就要付律师费……”

看到记者的脸色,她忙改口:“我身为联邦军人,职责是守护联邦的现在和未来。孩子,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未来的,呃,未来的树,大树……”

方彧感到自己像是在答阅读理解,每个词汇都很艰难。

记者表情复杂地点点头:“嗯,方中尉,那你当时的心路历程是怎样的呢?”

方彧:“啊?”

心路历程?

平时理解别人的心路历程已经够糟糕的了,现在还要理解自己的?

“我没有心路历程。”方彧干巴巴地说,“什么都没想。”

记者尴尬地微笑:“啊,所以说处于一个忘我的状态,是吧?那您当时的情绪怎样、心里是否有过自我的战斗呢?”

方彧沉默半日,犹豫地问:“首先,我应该很害怕……接着,我应该感受到责任……最后,我……我得到了内心深处的勇气?”

记者点点头,看起来半哭半笑:“好,好的……”

记者站起身:“您好好养伤,我们这边就不打扰您了。”

方彧拘谨地往后缩了缩:“再、再见。”

探头看到记者消失在门后,方彧立刻跳下来,抓起纸杯猛灌了一口水:“……呼!”

“您在做什么?”克里斯托弗问。

方彧:“洗刷我虚伪的喉咙和舌头。”

克里斯托弗温和地说:“虽然方可能不喜欢,但这也不过是些很常见的宣传工作罢了。以后恐怕还会有很多的,您应该慢慢适应。”

方彧打了个哆嗦:“很多?我已经要被恶心死了——想一想明天会被推送到什么新闻,那里头会用一套官话,把我吹嘘成什么高尚勇敢的样子,我就已经恶心死了——啊啊啊!”

克里斯托弗笑容款款:“可是,被吹嘘总比被辱骂好些吧?”

方彧苦着脸:“克里斯托弗,我宁愿有人一针见血地骂我,也比口不应心地夸我强得多。”

**

十天后,方彧的假期结束。

她先去见了直系长官,驻廷巴克图的特别战斗研究小组武官总领,从他那里正式接到了委任令。

委任令里确认了她被越级提衔为少校,成为泰坦号的舰长、特别战斗研究小组的高级研究员,负责奥托-廷巴克图航线的物资补给。

拿完材料后,她就想要走,总领却极力邀请,要留她吃一顿便饭。

“便饭”很好吃,有许多方彧闻所未闻的食材和烹调技术,但总领的嘴就像漏了一样说个不停,好像对他来说,话头落地是一件和人头落地一样可怕的事情——

方彧看他那满头大汗的辛苦样子,十分可怜,只得尽力做到有问必答,嗯嗯啊啊地附和,结果弄得自己也精疲力尽,吃得并不愉快。

“啊,对了,”总领拿起酒杯,又想起方彧并不喝酒,嘻嘻笑着放下,“少校,您去见过裴提督了吧?听说,您要和他一起回奥托?”

——由于泰坦号受到火灾影响,尚需修复,不能立刻上路。故此,联邦政府命令她搭乘廷巴克图守将裴提督的旗舰“青鸟”一起回奥托,参加勋章的颁发典礼。

方彧放下刀叉,老老实实地说:“还没,当然要等出发那天才会见到他啊。”

总领大惊失色:“什么,您没提前拜访他,就先来见我了?!”

方彧愣了一下:“这……有什么不对吗?”

总领瞠目片刻,用看不懂事的小孩子的目光看着方彧:

“您想啊,他的官职比我高,后台更是硬得像部队里的馒头。我在他面前,只有趴在地上提鞋的份儿——您先来见我,不去拜访他,岂不是尊卑颠倒……这这这,太不尊重!”

方彧一愣:“不……尊重?”

总领紧张道:“你仗着一点功劳就就就——就轻蔑他,他心里会怎么想?这叫做矜功自伐啊,是大忌,大忌!裴提督是这廷巴克图的霸王,不,他是整个边区的一字并肩王——就算您是功臣,又救了安少将的女儿,安少将毕竟手里没兵——裴提督不待见您,谁敢待见您?裴提督给你穿小鞋,谁敢给你合脚的鞋穿?”

方彧又一愣:“我……轻蔑他?”

她迷惑地挠了挠后脑。

其实,她来见总领,也是因为不得不从这里拿材料。

——如果没有公务交集的话,她觉得自己肯定谁也不会见。

没想到若不去见一面,就会令长官们感到自己受了轻视,长官自感受了轻视,就会给她穿小鞋,穿了小鞋,她就会前途暗淡无光,甚至被当做炮灰送命——

严重,后果太严重了。

总领点着头:“您还太年轻了,不了解这些也是难免,唉……今天幸亏您是遇见了我,如果遇上一个黑心嫉妒的家伙,早就跑到提督面前下眼药了啊!”

方彧不知说点什么是好,憋了半天:

“……谢谢。”

**

方彧走出特别战斗研究小组的大门,伸了个懒腰。

克里斯托弗:“您要现在去见裴提督吗?”

方彧叹口气:“算了吧,都已经是晚了一步咯,干脆就装什么都不知道吧。反正明天就出发了。”

克里斯托弗温和地说:“嗯,随您喜欢。”

方彧回到旅馆,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就抄着兜溜达出门去觅食,填饱她刚刚没填饱的肚子——

廷巴克图是边境要塞,这几年战争频仍,故格外萧索了。方彧转了一圈,也只找到一家卖意面的快捷连锁餐吧。

餐吧门庭冷落,只有一个瘦老头扛着高高一整箱预制面,正吭哧吭哧往下一步一挪。

方彧停住脚让路。

老头看了她一眼,没吭声,继续扛着箱子往下走。

突然,几个尉官从餐馆里吵吵嚷嚷闯了出来,和老头正撞了个满怀。

老头一个趔趄,肩上的箱子哗啦啦跌落满地,砸中了一个人的肩胛骨。

那人跳起来,揉着肩膀:“死鬼,不长眼啊!”

老头慌手慌脚去捡箱子:“对不起,对不起……”

饭店的经理闻声赶了出来,见了情状,一脸事不关己:“面都被你摔坏了,扣钱的啊。”

老头点头哈腰:“是,是……”

尉官大为不满,挥舞手臂:“哎哎,你这滑头,你们撞得老子肩膀都断了,光扣钱有什么用,赔钱!”

经理指着尉官:“喂,少尉先生,你不要蛮不讲理——看你这胳膊抡得跟大风车一样,哪里坏掉了嘛。”

方彧:“……”

她默默走上前,擡起箱子的一端。

老头:“你——”

方彧举起手指,竖在唇边:“嘘,他们要吵起来了。”

老头悄悄擡起箱子的另一端:“……得往下走,在地下。”

方彧和老头擡着箱子走到地下室。四壁漆黑,潮气很重,弥漫着一股厕所味。

两人把预制面的箱子往仓库里一扔,老头便几近仓皇般离开仓库,带着方彧回了自己的寝室。

老头扯了扯衣襟,缩手缩脚地看着方彧:“谢谢啊。”

方彧看了看四张联排的上下铺:“一共住了八个人吗?”

老头点点头,又解释说:“我不能在仓库里待太久,时间超过十五秒,就会被怀疑是要偷东西,会报警的。”

方彧想了想:“廷巴克图的生意……不大好吧?”

老头摸出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皮烟卷,咬进嘴里:“不好,不好,十天才进一次货——好不好的和老子有啥关系,我是吃死工资的。”

“您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我跟我儿子来的。”

“他也是军人吗?”

“军人?开什么玩笑!咱没有量子兽,非我族类,和对个儿倒是一家,怎么和你们吃得到一个碗里去。”老头顿了顿,摩挲着胸口的地球挂坠,“不过——傻丫头,你这么呆头呆脑的,居然看不出……我儿子他早就……”

方彧见老头孤身一人,愣了一愣:“您儿子牺牲了?”

老头咧嘴一笑:“牺牲?狗屁!翘辫子啦。老子也没钱回家,得,成滞留人口啦。我有时候琢磨,什么时候叛乱军一炮轰过来,统统都炸死了,那老子才算赚。”

方彧垂下眼睑。老头子的地球挂坠晃着眼。

老人见她不说话,就急促地催她赶紧离开,一会经理看见了是会再扣一份钱的,若是再扣钱,他就要付不起房租了——

然后,方彧被老头七手八脚地撵了出来。

“……”

空旷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一台机甲轰隆隆驶过。

方彧被吹了一脸土灰,呼出口气,却被扬起的烟尘呛住了。

她在大街上捂着嘴咳嗽起来:“咳咳咳……”

“哟,这不是我们新鲜的少校阁下吗?”

方彧回过头。

洛林穿着白衬衫,深蓝色的牛仔裤,双手插在兜里,笑眯眯看着她。

方彧一愣:“洛林少校,你怎么在这?”

洛林微笑:“好问题——或许因为,廷巴克图是不才区区的家。”

方彧挠了挠头:“……啊。”

洛林做出讶异的神色:“方少校刚刚荣升联邦最年轻的校官,前途远大、未来光明,却为什么独自站在雾霾天里,面带忧郁呢?”

方彧抱起胳膊:“我只是出来吃个饭,没有忧郁。你的眼睛劈叉了,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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