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玫瑰之心(4)(1/2)
第38章玫瑰之心(4)
◎廷巴克图没有月亮。◎
方彧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回到酒店已经很晚,她急急忙忙写完给达芙妮的稿子,天色就已泛白。她感觉自己只趴在桌上打了个盹儿,第二天的记者发布会已经开始了。
“方!方!方彧!”
克里斯托弗说:“还有三十分钟就轮到您的环节了,真的不能再睡一会儿了。”
方彧打了个寒战,懵懂道:“啊?”
她在混沌中穿上军装,多亏克里斯托弗指挥才没有把裤子穿反、衬衫系错。
朦胧中想起达芙妮说她像西瓜的论断,她停下来冲着脸上喷了点防晒,才夺路冲了出去。
达芙妮徘徊在场地外。不远处的几个人一直盯着她,指指点点的,发出窸窣的窃语声。她浑身的泼辣劲儿也随之愈来愈收敛,显得畏畏缩缩的。
方彧忙跑了过去:“阿巴尔小姐!”
达芙妮如蒙大赦,伸出手,又缩回去:“方少校!你终于来了,他们不让我进去,说证件……”
方彧一拍脑袋:“啊,证件!没事,我领你进去。真对不起,那个……我睡过头了。”
说完,她看了下时间,拉过达芙妮的手,撒腿狂奔。
那几个盯着达芙妮看的人,现在开始盯着方彧看了——
“那是方彧,是不是?”
“……她怎么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我听说她年纪小,做事挺愣的,还把坎特小姐关进扫帚柜里过……”
“但再愣也不能公开和那种人往来呀,她是军人,不担心卷进什么丑闻吗?”
达芙妮略显惊恐地听着。
方彧恍若未闻,掠过那群人,对着保安晃一晃自己的准入证。
保安瞪着达芙妮,刚刚张开嘴,方彧已经拉着达芙妮从他身边穿过——
“谢谢,这是我同事。”
她大言不惭地丢下一句显然不对头的谎话。
进入会场,达芙妮登时感到更多箭一样的目光扎在身上。一阵聚光灯闪过,方彧反应很快,立刻摘下帽子递给了她,她慌忙用帽子遮住脸部。
听到快门咔嚓声,她下意识想挣脱方彧的手,但对方握得很紧,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挣扎。
她在发抖。
方彧发现自己抓着的手在哆嗦,后知后觉地转过头——
达芙妮颤声说:“方,我、我……”
方彧笑了:“认识你的人好像还挺多的呢。”
达芙妮的脸色白了,颓然说:“是啊,我毕竟干了这么多年了……这里是个小地方。”
方彧本来是想帮她缓解一下紧张,看来却起了反作用。
“没什么可怕的,”方彧努力寻找一种能安慰人的理论,“你或许出卖了身体,但现在的媒体工作者和军人大半都得出卖灵魂。所以在这些人中,你说不定还是离撒旦比较远的那种类型。”
达芙妮颤抖着嘴唇,虚弱地笑了:“方少校,您说话还是那样。像我妈妈念量子教经书一样……让人听不懂。”
方彧心情复杂:“谢谢夸奖。”
台上传来经扩音后略带机械感的声音:“问题。”
达芙妮抖得更厉害了。
方彧安慰地拍拍达芙妮的手背。顿了顿,又不疾不徐地从裤兜里摸出一只西瓜头面具,慢吞吞地替她戴上。
“到我们了。我临时买的,只有这样的……可不是因为你说我像西瓜头。”方彧说。
达芙妮泪眼汪汪地隔着西瓜头望向方彧:
“我知道您不会记着我讽刺您的话的,您人好。”
方彧拉着她,走到聚光灯下。
记者会开在大清早——底下的记者本来十有八九出神的出神,打哈欠的打哈欠,突然见方少校拉了一个面具女上台,都精神为之一振,射出八卦的精光。
方彧摊开资料:“关于平叛的过程,除军事细节无可奉告外,其余的内容我已按规定全部上传到共享云端,各位可以自取所需。”
她擡起头,努力让自己笑了一下:“比之一次无意义的内部斗争,我觉得这位女士能带来更有意义的内容。所以,我想把这部分时间交给她——谢谢。”
说完,方彧敬了礼,退后一步。
达芙妮求助般看向她:“……”
方彧冲她眨眨眼。
达芙妮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深深鞠躬。
“各位、各位记者朋友们好,我、我要向大家讲述的,是、是一件不大愉快的、可以说是悲惨的事情……当然,是对我而言悲惨,对他来说倒是挺有趣的。”
达芙妮一开始还舌头牙齿直打架,念着念着就流畅了许多。
台下的闪光灯就没停过,一片噼里啪啦的打字声——
所有人都意识到,今天来这个倒霉的小破记者会是踩了狗屎运,今年的KPI估计全靠这一码了。
方彧也很紧张,提心吊胆地默背,在心里数着还有几句结束。
终于,达芙妮颤声说:
“……我今天之所以站到这里,不单单是为了自己鸣不平,更是为了强权与公理的倒置而不平。我以人类意志发誓所言字字属实,如有不然,愿意承担一切法律后果。”
达芙妮念完,激动得胸脯起伏,深深埋下头。
主持人也略显混乱:“呃,这个,呃……
达芙妮紧张地倒吸口气。
方彧的心也悬起来——比起念稿子,她其实更担心这个环节出差错。
虽然她也估摸着给达芙妮准备了几个万金油答案,但毕竟不能完全做到知己知彼,到了现场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台下登时一片混乱。
一些小报记者坐得远,只能跌足长叹。地理位置占优的《每日奥托》和《桑谷之声》的记者像老大爷抢免费鸡蛋一样争夺一个话筒,差点没打破彼此的脑袋。
最终,《桑谷之声》膀大腰圆的特派记者夺过话筒:
“这是对坎特总长很严肃的指控啊,请问您有什么证据吗?”
达芙妮一咬牙:“后来,我知道自己待不长久了,就偷偷录过视频和音频。”
说完,她转过身,打开自己的光脑,放了一小段视频。
视频放完时,话筒正被《桑谷之声》的记者虚虚握在手里,但他仍直勾勾盯着视频里的金发美人,不可自拔——
《每日奥托》的记者手疾眼快,劈手夺了过去:
“请问先大公刚刚去世,您就曝光了其与总长的暗地交易,其中有什么隐情吗?”
“喂,你偷袭!”坐失良机的那家伙恼火地咕哝。
达芙妮:“我知道大家或许不会相信,但凭空捏造一个隐情,也违背我站在这里的初衷……”
达芙妮一连回答了几个问题,好在都在方彧给她的押题清单上,是事先准备过的,还都中规中矩。
眼看场下已经是一些娱乐小报在提问,方彧也悄然松了口气。
她用背部倚住墙壁,偷偷背过手,探进裤兜,摸出一块巧克力,在身后费劲地撕包装。
这时,又一位记者接过话筒:
“……这位小姐,可能有所冒犯,但是您考虑到您目前的职业,您这样大义凛然,是不是还有一些向坎特先生要封口费的企图在里面呢?”
那人噗嗤一笑:“换句话说,您有没有担心过,您的身份会与这篇正气凛然、文笔斐然的讲稿有些不协调?”
下方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啊,啊,这……”
达芙妮的舌头瞬间打结,惊恐地回过头,看着方彧。
方彧正专心和包装纸互殴,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猛然擡头——
克里斯托弗说得没错。
方彧像卡顿了般一动不动,不无幽怨地想:只要我不吃早饭,肯定低血糖。
她不再管镜头,将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一把抓过话筒:
“唔,你这个问题我来回答——抱歉,等我咽下去的。”
见那个记者还要开口,她直接擡手指着他的鼻子,含含糊糊地擡高声调:
“老兄,你看到我们这上头写着什么吗?秩序与理性。我尽量用理性对待你的提问,请你也好歹稍微还我点儿秩序——我在回答的时候,你就先不要再说话了!”
快门声更响亮了些。
“嗝。”方彧咽下最后一口巧克力,自感缓了过来。
她逼迫自己尽量显得凌厉些,不好惹些:
“瞧您这副聪明绝顶的样子——您不就是在讽刺她没有写出这篇讲稿的能力,顺带着暗示这篇讲稿的缺乏真实性吗?后者确保了您‘立场正确’,前者能够吸引足够的眼球——”
那人插嘴道:“方少校,请您专注于问题本身……”
方彧打断他:“我没说完呢,我当然会回答你。即使你向我兜头扣一盆狗屎,我也还是要回答你,但还不是现在——”
台下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这位先生,回顾历史,人类每次信任的崩坍,随之而来的就是萧条与战争。那些以炮制冲突为业的人,要为此后的黑暗时代负责。”
“您对权力不敢置一词,却先对反抗者横加奚落,您是在制造撕裂与冲突——您自以为您拿了年终奖,您很聪明吗?不,您对您的孩子们犯了罪!”
方彧显得很咄咄逼人。
那人不由后仰了身体:“……”
方彧顿了顿,缓声说:“现在我回答您的问题。凡事论迹不论心,她揭露了一桩罪恶,只会得到麻烦,不会得到报酬,我认为这很英勇。”
说完,她啪地放下话筒。
台下一片寂然。突然,不知从哪里开始,有人用力鼓起掌来。一时间掌声越来越大,最终居然掌声雷动。
方彧反而开始后悔,有些坐立不安,低声咕哝:“……唔,糟糕。”
一旁的拉芙妮抖得更厉害了。猛然间,她腾地站起来。
台下的众人都一愣。
拉芙妮擡起颤抖的手,按住西瓜头面具——
她一咬牙,猛地将面具扯下来,扔在地上。
摄像师们反应过来。一阵闪光灯如白昼流光,闪得她睁不开眼。
灯光褪去,拉芙妮指着自己的脸,柳眉倒竖:
“认识你老娘我吗?我叫拉芙妮·阿尔巴,不是这位小姐、那位小姐——瞧你那一脸阴损样子,你的蛋被王八拱臭水沟子里去了,有本事写老娘啊,把老娘的大名写出来。黑红也是红,老娘活了二十几岁,也值得一个遗臭万年!”
“?!”
那记者估计这辈子都没被这么骂过,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其余人等也神色僵硬,不知所措:“……”
方彧:“……啊哈?”
当天下午,方彧看到了热榜头条的题目——
#阿尔巴‘王八拱蛋’,方少校‘狗屎扣头’。网友横批:发烂发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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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我们学校的热门帖子十个有三个是你!”
陈蕤在床上前仰后合地狂笑:
“‘下定决心了,我要向方彧小姐姐表白,她善良勇敢还有文采。你们说孩子名字叫什么?’——方,叫什么?”
方彧趴在床上,愁眉苦脸地合上书:“……哦。”
她心里有事,连带着胃都沉甸甸的,得知有一堆男男女女隔空表白她,只增加了需要担忧的事项。
她无精打采地倒回床上。
奥托会怎么应对总长的丑闻?
如果坎特被“高举轻放”,那将被暗中重锤的……恐怕就该是她了。
她会被排挤,会被找个错处问讯,会被直接抓起来?
啧,一定是姿势不对,她为什么净想些悲观主义的东西?
方彧给自己在床上翻了个面。
……算了,大不了就辞职,再大不了就逃走吧。
不知道叛乱军那里有没有冲水马桶?
她很喜欢土拨鼠,好想和它们一起钻树洞啊。毛茸茸的,一定会很暖和很热闹……
方彧美滋滋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正在树洞里和土拨鼠兄弟们把盏言欢,一个圆滚滚的小机器人突然闯了进来,大喊大叫:“奥托有消息了!奥托有消息了!”
她这才想起自己曾给奥托的“物种平等促进委员会”写过信,要求他们捕杀老鹰,因为它们很邪恶,吃了好多土拨鼠……
“方!方!已经晚上八点了,该起床了!”
方彧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陈蕤已经不在身边。
克里斯托弗温和地说:“您错过了酒店的晚饭时间,我给您点了外卖。”
“哦……”方彧揉着眼睛,“陈蕤呢?”
“捏过您的两颊和鼻尖部皮肤、赞叹了几声‘不愧是纯种E型血统,真显小’后,就离开了。”
方彧默默拿起水瓶:“……”
“而且,奥托来消息了。”
克里斯托弗气定神闲、八风不动,像运筹帷幄的策士。
策士总是一脸淡定的——和梦境中的小机器人反差强烈。
方彧一口水喷出来:“噗!”
她忙咳嗽着放下水:“什么?”
克里斯托弗声调愉悦而克制:“坎特总长下台了,临时代理总长职务的财长陈岂宣布将其暂时禁闭。看样子,息风党的诸位都在预备和坎特家切割。”
她眨了眨眼:“啊,是这样……”
方彧呆呆握着水瓶,并不显得欣悦,反而略显惆怅。
克里斯托弗微愣:“您不开心吗?”
方彧垂下头,低声说:“是吗?你又为什么开心呢?”
克里斯托弗:“在我的算法设置里,但凡有利于您的事情,都会自动触发快乐模组运行。”
“……”
“说实话,克里斯托弗,我有点害怕。”方彧目光游移。
克里斯托弗知道,这是她缜密思考时才会出现的神情。
方彧:“我不了解政治,也没有能力和那些人斗。可我现在在做什么?用我的弱点攻击别人的长处,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克里斯托弗沉默片刻。
方彧在表达恐惧,这是一种私密的人类感情。
她从不向他人表露类似的感情。
方彧是一个内敛的、或许本也没有太多感情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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