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遗民泪尽胡尘里(1/2)
第六章遗民泪尽胡尘里
刘婉手提金翎凤尾刀,骑着‘无痕’于山间急行。山高林密,郁郁葱葱。行至一处山坳,四周渐渐被浓雾环绕,看不清前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浓雾中弥漫开来。四下里看不见人影,却是杀声震天。
她心中一震,握紧手中的凤尾刀,纵马穿雾往前,却始终不见有人。血腥味愈发浓重,令人心中作呕。突然,浓雾中一颗头颅朝她飞了过来,那头颅上定着一张惊恐面孔,正是石彪。惊慌中,刘婉使出吃奶的力气挥舞着手中的刀,想要劈开头颅。
几番挣扎,骤然睁开眼,才发现只是个梦。而她浑身湿透,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自她回到春华居,石彪惊恐的头颅隔三岔五就会跳进她的梦中,扰得她始终不得安眠。她擡头看向窗外,月影西斜,看样子已过了三更。月华如水泻进窗棂,撒在窗前衣架上,为衣架上华美的袍服晕染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刘婉看向袍服,才反应过来,今日就是她行及笄礼的日子。礼成之后,她便年满十五,是‘大人’了。她看着裙摆上精致繁复的刺绣,有牡丹,有蝙蝠,还有石榴,那都是家人对她未来人生的期许。
她盯着华服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又迷迷糊糊地睡去。梦境胡乱地滚过,是她从小到大的人生。她第一次跟着师父练拳脚;第一次拿刀;第一次骑马;第一次翻墙;第一次听顾夫子讲天下大事;第一次知道南北原来是一家;第一次听说旧都洛阳;还有第一次带着婢女们上岘山剿狼。
待到天蒙蒙亮时,她被阿方摇醒,睁开眼后只觉得疲惫不堪,头痛欲裂。她仍强撑着起身梳洗,只是神情恹恹,脸色比往日更苍白几分。
刘婉看向铜镜之中,围着她忙碌了一早上的阿方、上玄和下玄,问道,“小菊她们呢?为何我已在春华居待了半月了,一直不见小菊她们。”
阿方不答。上玄和下玄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心虚地垂下了头。刘婉疑惑地看着阿方,阿方才到,“夫人说暂时还是先由我们来伺候女郎,其余的奴婢也不知。”刘婉见状,知道再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正此时,二郎刘泰、三郎刘恒、四郎刘嵩、五郎刘华一并跑进刘婉的房里来,就连不到两岁的六郎刘衡也被乳母抱着,从后头跟了进来。
二郎刘泰领着头,兴高采烈地道,“阿姊万福!阿母说今日是阿姊行及笄礼的大日子,我和阿弟们过来给阿姊道喜和送礼。”
接着四个郎由大到小由高到低排成一溜,各自拿出了自己的礼物。
刘泰先开口,“这对汉白玉麒麟镇纸可是我书房里最宝贝的物件了。平日里我自己都舍不得用,放在架子上当摆件呢。今日送给阿姊。愿阿姊安康。”
刘婉故作嗔怪,“好你个阿泰,这哪里就是你最宝贝的物件了。你那把西域来的镶满宝石的小刀,阿姊可是觊觎很久了,怎就不肯割爱送给阿姊?”
刘泰小脸一红,朝着刘婉小声道,“我们的礼物阿母都先检查过一遍,我本来送的是那把小刀给阿姊,说宝刀配英雄,这把小刀最适合送给阿姊。阿母却让我收回去,说不能送兵器啊、宝马啊什么的给阿姊。”
刘婉听了神色一僵,当即愣住,直到刘恒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刘恒,“我这个笔、墨和砚台都是从扬州过来的,吴三郡的笔,宣城郡的墨,新安郡的砚台,如今建康的世家子弟们可都争相收藏。我只有这一套,今日就送给阿姊了,愿阿姊安康!”
听二郎刘泰说礼物都由刘夫人把过关,刘婉看了这套笔墨砚台,心中顿时有些失落,只是面上依然笑嘻嘻地收下了。
刘嵩、刘华,一个七岁,另一个才四岁,一个送了把金梳子,另一个送了一对玉珏。祝她安康时,四郎一副老陈样,五郎还是奶声奶气。刘婉照单全收,“你俩刚好一金一玉,阿姊正好缺钱。”
六郎刘衡挣脱乳母的怀抱,手里拿着个五彩斑斓的布老虎,迈着小短腿走到刘婉跟前递给她,口齿不清地咧嘴朝她一笑。
刘婉见布老虎圆头圆脑,四肢短小,立起一条长长的尾巴,分外有趣。她在弟弟小脸上亲了一口,“这只小老虎跟六郎一样乖巧,谢谢小阿衡!”
刘婉对着几个弟弟,“各位弟弟的美意,阿姊就不客气了,这里谢过各位弟弟啦!”
刘泰开心道,“那阿姊可说好了,收了我们的礼,下次阿姊再出门上阵杀敌,可一定要带上弟弟啊!”
刘恒玩笑地说,“阿姊可不能只顾着自己当英雄,我们也想沾沾英雄的光。”
刘嵩,“就是,我也相当大英雄”。刘华又奶声奶气地笑着接话,“好呀好呀!”
刘婉佯怒,“你们几个的礼真是烫手,阿姊刚收下,你们这么快就有要求了。你,说得就是你,刘四郎!小短腿一个,长得还没马腿高,就想着要当英雄了?”
其余三个郎听了哄堂大笑。刘四郎不服气地回嘴,“听说阿姊行了及笄礼后就要嫁人了。阿姊嫁了人就没法出来当女英雄了。等我长高了,有的是机会上阵杀敌。”
刘婉一听,勃然大怒,作势要抄家伙揍人。几个郎笑着闹着跑了出去。刘婉看着弟弟们跑出去的身影,想着刘嵩的话,心道,嫁了人就真的没法出来当女英雄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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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布置得华丽庄重,又以新采摘的春花装点,鲜花娇嫩欲滴,馨香怡人,给堂内增添了几分娇俏。刘夫人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妇坐于上首,而堂下皆是城中有头有脸的贵妇人,人人精心打扮,正襟危坐,只为刘郡守府上长女的及笄礼。
行礼开始,刘婉身着一袭华美的衫裙出现在门口。众人望过去,心中皆是一声轻呼。
刘婉背脊笔挺,双手交叠于身前迈步踏入厅堂。她身量修长,姿容秀丽,枣红衫裙衬得肌肤胜雪,妃色帛带更显腰肢纤袅。行走间步履稳重,长裙曳地如行云流水拂动。一举一动从容不迫,仪态端方。
刘夫人看着渐渐走近的人影一时竟愣住,那形貌身姿与记忆中的女君交叠在一起,一般无二。泪水漫上眼眶,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而满堂的妇人们无不在心中惊叹。谁能想到,这样花容月貌的小女娘竟是能抡起大刀,一刀将贼子枭首的猛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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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府上下为了她的及笄礼忙碌了一月有余,今日终于顺利完成,没给阿爷阿姨添乱,刘婉暗自松了口气。
及笄礼之后,郡守府上设宴招待前来观礼的宾客,仆婢们鱼贯而入,摆上精致的菜肴酒水。众妇人笑逐颜开,终于放松下来,开始谈论着城中各家郎君、女郎的趣事。刘婉心知,这些谈话都是在有意无意地替各家子女相看未来郎婿和新妇。
刘婉坐在刘夫人身旁,意兴阑珊,神思倦怠,耳边嗡嗡作响,只觉得待在此处的每一刻都是万般折磨。
家长里短间,不知是谁先挑起了别的话头。“你们听说了吗?三皇子薨逝了。”
此话一出,宛若平地惊雷,举座皆被妇人的话吸引。
消息不灵通又好奇心重的妇人忙问,“是何时的事?”
那妇人,“说是三日前的事,我在建康的表妹传信说国丧期间,都城既不能笙歌也不能宴饮,在家闲来无事,她想来襄阳看我。”
在座的妇人有对建康城的事了解一二的,忍不住惋惜道,“三皇子才十八岁,想来张贵妃定是不好受。”
又一人叹道,“能好受吗,前后两个儿子都没了,如今她膝下已无子嗣。”
众人默然,对于一位年近四十的宠妃来说,膝下无子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刚才提起话头的妇人又道,“可我听建康的表妹说,张贵妃的二皇子尚在人间,只是守皇陵去了。”
那位消息不灵通的妇人嗤之以鼻,“说是去守皇陵,可从未听闻过有关二皇子的任何消息?当初对外说二皇子生病要去皇陵静养,可这十五年来,从未见过他被接回宫中,也未曾见过任何人去探病,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世人都在传,说不定早就没了。”
一人道,“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昭告天下?”
一位自以为很懂天下事的妇人开口,“太子未立,二皇子就会一直生死未卜。”
“难道是为了和皇后......”
刘夫人见众人越说越离谱,开始议论起建康宫中的事来,正欲开口制止,突然‘咚’地一声,身旁的刘婉一头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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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婉在宴席上当众晕倒,吓得在场之人手足无措。她自幼习武,向来身体健壮,自小甚少生病。然而,这一病便如山倒一般,连日来卧床不起,高烧反复。只是她无论是发烧还是清醒,始终不大言语,连哼也不肯哼一声。
大夫来看过,道是心虚痰郁之症,皆因劳神耗气,而至神气失守,心郁停痰。
刘固从前也不是读书人,听大夫拽了一堆文后,仍不知到底是个什么病,少有地冲人发脾气,忍无可忍地吼着让大夫再直白点。大夫战战兢兢地斟酌良久,就在刘固怒急攻心快要提刀砍人时,吐了两个字,‘心病’。
随后大夫开了药,又安抚刘郡守夫妇,此病可大可小,女郎根基强健,定能熬过难关,除了按时服药还需及时开解心绪。
刘郡守夫妇听完,才反应过来,治病的关键是要寻出‘心结’来开解。
随即赶紧召集阿方等一众奴婢,细细查问刘婉的日常起居,才知刘婉从伏牛山回府后,一直食欲不佳又恹恹的不说话。阿方还误以为是为她的婢女被赶走之事才致如此,所以未向府君和刘夫人禀报。
夫妇二人思量许久,认为刘婉到底是个小女娘,第一次杀人,沾了人血,心里终究是过不去。
查明病因后,刘婉的禁足就被解了。允许她在府里随意走动,不过得有人跟着。但若要出城,仍需经得刘固的同意。
而夫妇二人原先商议的对刘婉的安排便被搁置了。
刘固对刘夫人道,“眼下都城里都在治丧,岳父大人身居要职,又是蔡氏家主,想必岳父、岳母都忙不过来。婉儿也病着,就先别让她去建康,还是留在襄阳养病吧。”
刘夫人,“我待会儿去信告诉家主和夫人,二老也很想念婉儿,就说先过了这段时间再让婉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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