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陨落(1/2)
第九十七章陨落
春寒料峭,天气时暖时寒,这样的时节,体弱之人最是难熬。王殷之终是没撑过去,为魏国操劳半生,鞠躬尽瘁,他的大限已至。
这一次是真的病危,也是真的临终托付,弥留之际除了自己的夫人和儿孙,他最想见的便是是王戬和刘婉。
王戬跪在床前握住了义父的手,眼泪止不住地顺着眼角流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刘婉看向老人,他窝在床被之中,面色灰白干枯,好似一株枯槁的朽木,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然而,饶是老人气若游丝,却依旧撑着一口气向王戬道,“我死之后,北地再无人能护得住你,你必须立即返回梁国,若你的身世被人发现,将会召来灭顶之灾。”他的口气沉重,讲上几句便要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喘了好一会儿。
王戬听到这里,更是泪如雨下,情难自已,呜咽着声音答应。
王殷之又拉过刘婉,“好孩子,你一定要将王戬送回建康。”
刘婉重重地点点头。
王殷之接着道,“你们此行回去,老夫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托于你二人。”
王戬声音颤抖,“义父请讲。”
王殷之缓缓道,“自社稷沦丧,百余年来中原大地民不聊生。北方一统,民生安定也不过一二十年,然而这场浩劫远未结束。”
“天下归一的前提是万民归心,你们在北地闯荡一年,可看清了当今天下的形势。汉人、氐人、羌人、鲜卑人、匈奴人...中原的各族之间,还有尚未消弭的隔阂。汉人对世族拱卫的南方朝廷还心存期盼,各胡族裂土称王之心仍旧不死。”
“我这一去,无人劝谏圣上,定会有人怂恿魏帝南下征伐梁国。这绝非明智之举,战事一起,便是各部族拥兵自重的由头!北地将再度分崩离析,南北都将被拖入战乱,天下大乱再起,届时必将生灵涂炭!”
咳咳咳,王殷之直咳得面色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
“所以,你们一定要阻止这场战乱!回到梁国阻止魏军南下,阻止北地心存异心的胡族拥兵起复。只有各族归心,方才是天下归一的时机。”
王戬和刘婉应诺,王戬,“义父的嘱托戬心中已明白,请义父放心,儿一定不负义父所托。”
一口气讲了太多,王殷之虚弱地停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缓了好半晌后,他眼中突然散发出奇异的光芒,仿若烛火燃尽前拼尽最后之力放出炽盛的光,缓缓张口竭尽全力说出每一个字。
“尤其是慕容敦,此人...不可...不防...”他最后的一丝精气被自己殚精竭虑地榨光,眼中的光渐渐微弱,缓缓闭目,拉住王戬的手骤然松了下来。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这位为中原大地操劳半生的人,终于放下他心心念念的万里江山,离开了人世。
刘婉在家时,常听人说,二十多年前北方异族相残,人命贱如草芥,也不知哪一天会怎么死,病死、饿死、被杀死。朝不保夕的世道,人开始吃人,男的吃女的,大的吃小的。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可百姓还不如刍狗,连逃都无处可逃,只能原地等死。
他们终于盼来了救他们的人,刀兵渐息,胡汉同治,百姓过上了安生日子,不再没有吃的,不再担忧烧杀抢掠,稚子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老人可以颐养天年。
刘婉看向床上之人,她印象中,师公是高大魁伟的,可此刻却坍缩成小小的一具躯壳。
这世上本就没有人可以无所不能,他不过也是血肉之躯的凡人,难逃生老病死。可就是这副凡人之躯,站在时代的滔天巨浪中力挽狂澜,拯救黎民于水火。虚妄的神祗永远不会护佑凡人,能护卫苍生的唯有我们强大的自身,华夏民族延续千年,那都是每逢存亡危急,有一代又一代如他这样的英雄人物挺身而出,以血肉之躯踏平混沌乱世。
刘婉握住腰间的龙雀刀,在那一刹那,这把长刀历经几百年,为守护华夏大地杀伐饮血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她终于领悟了华师父教导的话,‘刀锋所向,应当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
冰川开始消融,却比寒冬更湿冷难耐。王戬和刘婉没有坐马车,二人漫无目的地走在长街上,冷风透骨,潮冷刺肌。
刘婉见王戬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主动开口道,“师公临终前口中的慕容敦,我有印象。”
王戬,“是吗?”
刘婉,“我们在上党郡,风叔第一次接上你的时候,那时他带来九剑门的消息,师公最早注意到九剑门,便是九剑门曾替慕容敦父子传过信。当时听你谈论过此人,所以我一直记得。”
王戬,“此人本是前燕皇族,功高震主被燕帝忌惮才叛逃前燕投靠魏帝。他曾屡次挑唆魏帝南征,扬言要为魏国打前阵。义父说过,此人绝非甘愿久居人下之人,他不过是想借此掌兵,他一旦掌兵必将脱离魏帝的钳制。”
刘婉,“这让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王戬问,“是何事?”
刘婉,“你还记得天罗地网宗被破时,九剑门藏匿粮草和兵刃的三大仓库在何处吗?”
刘婉的提醒如一支羽箭瞬间击中王戬,王戬不由的心惊,“辽西、渤海和琅琊三郡,都是前燕的地盘。”
***
荣华布庄后院的一间房内,一块牌位被高高地供奉在香案上,宇文城一身缟素,神情肃穆,叩灵祭拜完毕,跪坐上拜壂,朝火盆内扔下一把黍稷梗。青烟袅袅而起,就像一缕幽魂,飘向门外,散入苍穹。
小院木门吱呀地一声开了,有人急切地奔了过来,来人正是长安城荣华布庄的掌柜,他朝宇文城行礼,“主上,刚传来消息,王殷之死了。”
宇文城侧头看向香案上的牌位,“嗯,知道了。”
布庄掌柜,“那位刘娘子来了布庄,说想找主上,主上可愿见她?”
宇文城,“你将她带到前院去,我出去见她。”
刘婉已有七日未见到宇文城了,上次见他是在她杀了阳春那日。他总是在她人生最关键的时机赶到,这一次她不用他出手相救,但她看见他站在不远处,满脸震惊与悲愤。良久,他缓缓走到她面前,扔下一句,“原来你自始至终都未信任过我。”便拂袖而去。
此刻坐在对面的宇文城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再不复往日的温和从容。只是默不作声地烹茶,斟茶,这种默然更像一种无声的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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