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上(1/2)
第9章上
这一次的香港聚会,燕飞并没有参加。当姐妹们在半岛酒店或浅笑或轻颦或无限唏嘘深深长叹的时候,她正在去医院打针的路上。二月的申城,寒意料峭,她乘了一辆电车,裹紧棉衣,一双唇在大口罩后面紧紧抿着。
燕飞在过年的时候查出患有肺结核,入院医治两星期后,转为在家休养,但是日日要到医院去打针巩固。结核在这个时代已经并非绝症,且,因新社会故,治疗费用倒也并不高昂,以她的经济,负担得起。若莲去向她告别的时候,她戴着雪白口罩同其会面,淡淡地称自己不过是得了一场重感冒。那张口罩将她脸上表情遮去大半,即使心细如若莲,也一丝端倪都不曾看出。当然,其实,就算没有那一片雪白遮掩,只要她愿意,旁人也永远无法揣度她心中所想。多年来一直如是。燕飞的世界,是一个外人无法问津查探的独立小宇宙。燕飞当然知道若莲所说的要去香港散心是什么意思。这个远渡计划已经迟到了十年。海的那一边的那个世界不管是个什么样子,至少有小凤仙在等着。呵,那个世界,遥远的遥远的,落日的方向,还有她的宁平与宁秀。也许她不配再用“我的”这个词语去修饰那一双儿女,可是,他们确实在那里。这些年来,燕飞并不曾同他们通信,双方所有消息都来自若莲和小凤仙的互相转达。
宁平,已经做了爷爷,宁秀,则是做了外婆。几乎是前后脚的事。据说他们的儿女辈居然完全不相像,从外貌上都随了他们的伴侣宁平娶的是个日裔太太,宁秀嫁的则是个美国土著。两个人的儿女看上去甚至是两个人种,一点旧日痕迹都无。更不用说是否还有点滴燕飞的影子了。若莲曾经找了机会,状若不经意地指点影集,给燕飞看过。照片上的那些人,燕飞看来,完全陌生,一丝异样感觉都没有。她的目光永远落在宁平和宁秀身上。都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但却无比熟悉。纵然隔着汪洋大海,隔着数十年的时间。
但是当燕飞坐在电车上裹紧棉袄的这一个刹那,她想起的却并非当年旧事。这一日的上海,天气并不好,城市上空有一层似乎脏脏的雨云。可是并没有雨,只有冷到刺骨的风。风在玻璃车窗外呼啸来去,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努力将自己裹得紧些更紧些,恨不得能将整个身体都融化到衣服中去。这样的天气,小军一定会很冷吧?他的教室好像并不温暖。
这个被燕飞惦记的小军与燕飞比邻而居已有八年。燕飞总有一种错觉——自己对他的了解甚至胜过他所有的亲人。也许这并非错觉,小军的所有亲人与其相伴的时间都还不如燕飞这个看上去很冷漠的邻居多。在张雪亭组织的张家最后一次大规模聚会的那个时候,张燕飞就住到了一条环境极脏乱的贫民小巷里,地处闸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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