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2/2)
“我不要什么心里眼中都是我的人,从始至终,我想娶的人唯有你一个而已,”他双眼通红,亦如他手背上的血,“我不在乎你的过往,只要你愿意,我还可以去向皇上请旨赐婚,哪怕以后再也不入仕途……”
见他如此执着,她只能决然摇头,毅然地打破了他的念想:“林宵,我不爱你,更不会嫁你,甚至我能为此抗旨不遵,哪怕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你还不明白吗?”
他对上她坚定而无情的目光,突然如梦初醒般喃喃道:“是啊,就算是死,你也不会嫁给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将你推到他的身边,是我一手成全了你们的洞房花烛……”
她先是听得莫名其妙:“什么?”
林宵看着她无辜而探寻的眼睛,终于再也忍不住,悔不当初地懊恼道:“那晚我特意让人去衙门找你,告诉他们一定要将你引到春明班看看你的心上人究竟背着你做了什么事,可我真的不知道你不在衙门,更不知道原来那晚你竟也在春明班……”
原来他说的果然是她与安川在春明班成亲的那一夜。
她终于明白过来,不可思议地问道:“当初在南和县,是你派人给安川下了药并将他引到春明班的?”
难怪那一晚明明是为了败坏安川的名声而设下的陷阱,可她却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原来是林宵安排的人在找她,故而耽搁了时候。
他心痛地承认道:“是我做的,早知你与他会,我怎会……”
原来从那时开始,他便已然将安川视为眼中钉并对付他了。
她觉得眼前人陌生得自己再也不认得了:“原来你也会做如此龌龊之事,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你一定会将读过的圣贤书都记在心上并行之以道。”
“圣贤书?”清楚她已对自己失望非常,他苦笑一声,更是心乱如麻,“圣贤书为何不告诉我你爱的人是他却不是我?难道是因为他出身比我高贵?是因为他的武功比我高上几分,还是说,因为他还活着,是吗?
像是猛地回过神来,他脱口而出地问她道:“一定是这样,倘若他已经被毒死了,你没了依靠,是不是就会想到我了?”
她突然脸色煞白,半晌后才颤声反问他道:“你为何说他可能会被毒死?”
林宵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他在昨夜中了毒,险些没命,是你做的?”
林宵被她凌厉而失望的目光刺得毫无底气,不由心虚地避开了她无声的质询。
虽无言,却一切明了。
她原以为这样恶毒而下作的事一定是云向迎做出来的,没想到却是她曾经最为疼惜的小小少年。
她心中失望至极,只觉与他再无话可说,推开他的手臂想要离开。
虽然她推来的力道并不大,但他却在那一刻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垂下了原本将她挡在里面的手臂。
可就在她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觉得眼前一空,像是又要坠入那无尽的黑暗一般,不由得擡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似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轻颤而暗哑的语气亦是哀求:“求你,不要走,我答应你,再也不会对他动手……”
那声音,像极了那一年从角落里传来的低声啜泣,一个小小的背影独自蜷缩在杂草丛中,整个人笼罩在暗影之中,无助而可怜。
终是于心不忍,她脚下一顿,深深长叹,哽咽道:“你错了,倘若他死了,我也不会选择依靠你,因为你和我都应该很清楚,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人其实只有自己而已。宵儿,莫要让仇恨与权势迷了你的初心,你从来都不是穆成善。”
更不要让自己变成那个害得他自小凄苦最后更想要害他性命的穆成善。
林宵浑身一震,不由松了手。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或想起那个曾折磨他日夜痛苦不堪的名字了,他从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有一天与那人一般心生恶念。
只转念之间,他突然出了一身的冷汗,被冷风一吹后寒意彻骨。
只见他愣怔地站在昏黄的烛光下,背影萧瑟而孤孑。
过了半晌后,忽地有风掠过,烛火蓦然熄灭,唯留满眼黑暗。
走到院外后,她稍一迟疑,本打算就此离开,却看见方才去追赶赵宣朗主仆的言郎中失魂落魄地正往回来,连忙迎了上去。
不知正在想些什么的言郎中听到她的声音似是被惊了一跳,忽地回神,犹豫地问她道:“听说何言也在京城?”
她知道他说的人是何姐,点头道:“刘姨也来了。”
他喃喃了几声:“好,好……”
见他似是在迟疑什么,她不由问道:“言郎中可是想见她们一面?”
“见面?”他如梦初醒般摇头,“不,不了,我还是给她们写信告之吧,还请你代为转交……”
可就在她要答应时,他却又突然改了主意:“不,不行,这样的大事,总要见面说才好。”
说着,他停下了脚步,似下定了决心般约她明晚一起去见她们。
见言郎中似有心事,她不好再提别的事,便向他告辞回了侯府。
没想到府中竟大乱,就连偏远僻静的馨院也不太平。
她一进门便发觉不对,原以为是赵宣朗在回来后又兴风作浪,没想到刚到馨院时便听到了从元娘屋子里传来了说话声。
“之前是你说他不会再对爵位另生心思的,可如今赵宣明竟敢越过侯府直接向户部请封,他一向听你的话,若非是你授意,他怎敢有这样的胆子。”一个隐着怒气的女子声音道,“这些年侯府待尔等不薄,若非有侯府庇护,你们母子怎会活得如此舒坦,如今他竟做出这般忘恩负义之事,既然你说你不知情,那我只当是他自作主张,这后果是他自寻的……”
她还认得这个声音,是赵勤的夫人杨岁英。
听起来,杨岁英似是极为恼怒,可却还是克制着自己,故而声音听起来并不大,甚至近乎平静。
见她回来,吴映雪连忙将她拉回了屋子里并关上了门,小声对她道:“赵公子瞒着侯府向户部请封,赵夫人气得不轻,正找元伯母的麻烦呢,你离得远些,莫要往刀口上撞。”
她惊讶地问吴映雪道:“你是不是已经对他说了些什么?”
吴映雪点头道:“正像你说的,我只是劝他若有决定便全力以赴,没想到他动作竟这么快。”
“赵宣明这人倒是能成大事,只是我听赵夫人这意思,怕是事情也没这么简单。”她好奇问道,“怎么不见赵宣明,他可是还没回来?”
吴映雪回道:“听说还在户部呢,也许是在没有结果之前不想回来,因为他也知道若是元伯母得知此事定然会怨他不该抢这爵位。对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也没什么大事,”她顿了顿后叮嘱吴映雪道,“既然他们已经挑明了,只怕赵宣朗在穷途末路时会狗急跳墙,你见了他们一定要躲得远些,尤其是他身边的那个下人张以。”
“说起张以,你不是让我找霜儿问清楚那个觊觎她的人是谁吗,”吴映雪皱眉道,“她说就是侍奉赵宣朗的张以,听她的意思,那个张以多年以来便隔三差五地来找她献殷勤,要么送些什么,要么关心几句,总之一看便是对她居心不良。”
她听后琢磨道:“不对啊,这张以年岁也不小了,而且以他在侯府的地位,若是想要娶霜儿为妻,应该只要赵宣朗点头而已,可他为何没有这么做呢?”
吴映雪也恍觉不对:“难道他并非中意霜儿,而是借着这个由头寻机对元伯母下手吗?”
“好像也不对,元伯母在侯府已经住了这么年,他们之前想要下手的话不会拖到如今,”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道不清楚,只能道,“算了,无论如何,你要当心赵宣朗和张以两人,另外提醒霜儿也要小心他们。”
杨岁英很快就离开了馨院,她们去看元娘的时候,她正无力地倚着床头坐着,似乎精神更差了些,却还在用针线做着鞋垫,见了她们后便急切地问道:“明儿可回来了?”
得了否定的答案后,她无力垂首,似是再也没有力气说一个字了,手也险些被针尖扎到。
许长恒眼疾手快地拿过了她手中的针,帮她将未做好的鞋垫和针线一起放进了旁边的笸箩里。
里面已经堆放了一很多做好的鞋垫,每个样式都有两双,一看便是给男子做的。
她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听到吴映雪关心地问元娘道:“伯母可有想吃的东西?之前做的饭菜都凉透了,我再做一些,总不能什么都不吃,您要小心身子,否则赵公子回来我可如今向他交待。”
想了一阵后,元娘才勉强道:“那就做道豆腐羹吧。”
吴映雪立刻明白了:“好,还是原来的做法,很快的。”
许长恒去厨房帮她的忙,见她做羹的手法与刘厨娘无异,好奇问道:“你不是不喜欢在咸口的羹汤里加糖和香油吗?”
吴映雪一边忙活一边解释道:“之前我的确觉得这道豆腐羹不该这么做,可也许正如我娘说的,咱们南和县最正宗的豆腐羹就不能缺了这少许的盐和香油,因为就连只过去南和县一次的元伯母也喜欢这么吃,所以这些天我一直给她做的都照着我娘的秘方来的。”
“之前你和刘姨唯一有争执的便是这烹饪之道,若是刘姨能听到你终于开始认同她,不知会有多开心。”她欣慰道,“看来这一趟咱们也没白来。”
吴映雪亦感慨道:“来这一趟后我才发现人若能简单地活着有多么不容易,根本没有必要执着于一些琐碎小事,能和家人平安相守才是最要紧的。就像元伯母和赵公子,其实他们都关心又紧张对方,却最后却还是离了心。”
“说起来也是奇怪。”她思忖道,“元伯母为何会不同意赵宣明拿回他应有的东西呢?既然她亲手将他养大,而他也将她视为生身母亲,照理来说他们应该母子一心才是,再说若是赵宣明做了这侯府的主人,那他们以后便不再受这寄人篱下之苦,怎么想元伯母都不该阻止他呀。”
“我听元伯母的意思,似是不想他因权势之争与兄弟家人离心,”吴映雪道,“毕竟赵夫人可是他的亲姑母。但是吧,我觉得她好像也并非全然不想让他做这侯府的主人,因为有一次我听赵公子问她的意见,她分明先是说这里本就是他家,想要什么都是应该的,但一转头,她又劝他不要为了这虚名权势与家人决裂相争,总之有些矛盾。”
“也许元伯母既想他达成所愿,又想护他周全吧,毕竟这里俨然成了赵家,而且以赵公子的心性,就算他当成了这侯爷,也不会将他的姑母一家赶出家门,更何况他们还是他名义上的父母。”她感慨道,“但我瞧着赵夫人的样子,既没拿他当亲侄子,也不会将他视为已出,还好赵公子还算清醒,愿全力一博,希望他这次能马到成功。”
这侯府就像是一滩浑水,若是再搅一搅,说不定会有什么见不得阳光的东西浮出水面,而她就在等着这一刻。
等她们回到馨院时,霜儿却将她们先行拦在了外面:“里面刚有郎中过去,管家说是个脾气古怪的游方郎中,问诊时喜欢安静,不让人轻易打扰,让我把东西送进去吧。”
霜儿接过豆腐羹推门而入,里面很安静,听不到声音。
看来就算到了这个时候,赵家对元娘也还算不薄,竟还愿为她请郎中。
她们回到房间时,突然听到从元娘的屋子里传来了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正在吴映雪不放心地想要过去看一眼时,有人从里面出来了。
在前面带路的是她在南和县便见过的侯府管家严山,而跟在他后面的郎中竟然是言郎中。
她连忙跟了上去,想与言郎中打个招呼,顺便问一问他元娘的病情,但就在馨院外,她听到言郎中对严管家道:“我要见赵侍郎,还烦请带路。”
严管家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家老爷这会儿在和二公子说话,怕是没功夫见您。”
“我要说的,正是与二公子有关的事。”一向寡言的言郎中这次竟坚持道,“另外,赵侍郎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是他的故友了吧,有些事他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许是因着被他的气势所迫,严山在迟疑片刻后只得改了主意:“还请言郎中移步。”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一些有关言郎中与赵勤恩怨的回忆涌上了心头。
当年言郎中年轻时为磨炼医术而游历四方,在过一座山时意外受伤,恰好遇到了从南和县远去永县探望已与赵勤私奔的何筠的何姐和刘姨,后来他被她们两人所救,他便从此做了赵勤与何筠的邻里,并答应何姐以后会去南和县向她提亲。可他却偏偏对当时已有身孕的何筠生了爱慕之心,以致最后不得不与何姐断了尘缘,也因此害得赵勤与何筠的孩子被人贩子抢走,故而他与赵勤是有旧仇的。
后来何筠客死在京城,而赵勤入赘侯府,他便一边调查何筠的死因一边查找他们孩子的下落,就这样又漂泊流浪了十多年,而在此期间,他没有再找过赵勤,直到后来他们在南和县相遇。
那时,赵勤已经认不出他了,而他也并未向对方表明身份,只是在为元娘诊治的同时,又暗中与认出了自己的刘姨同谋从赵勤的手中盗取了何筠的骨灰。
可即使后来事败,他也没有与赵勤相认的意思,为何此时却突然自认身份了?
难道是因为他不想容忍赵宣朗在他的宅子里胡作非为,想要到赵勤那里讨个说法吗?
但就算要这样,似乎也没有必要自爆身份。
就在她困惑不解时,身后传来了霜儿抱歉道:“你们算是白忙活了一场,我刚将碗端进去,那个郎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就转身过来,吓得我将碗都打烂了。”
原来方才听到的是碗落地而碎的声响。
她回过神来,安慰对方道:“没关系,我们再去做一碗便是。”
“不用了,”霜儿摇头道,“元娘说她什么都吃不下,只想先睡一觉。”
她侧头看去,这才发现元娘的屋子已然灭了烛火,便压了声音问霜儿道:“这位郎中可有治病的法子?”
霜儿答道:“他写了个方子,严管家已经拿走了。”
她很是奇怪:“严管家要元伯母的方子做什么?”
霜儿理所当然地道:“凡是郎中新开的方子,都是要拿给其他郎中瞧过之后才能用的,这样才安心用呀。”
侯府用药便是讲究得很。
她迟疑了片刻又问道:“那你可听到那郎中方才说了什么了?”
“没说什么,”霜儿想了想后道,“分明是他将我吓了一跳,可他看起来却像是被我吓到了一样,明明都已经写好方子了,却又一言不发地盯着元娘看了起来,若非严管家将他请了出去,我都还以为他是个别有用心的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