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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高压锅冒出热气,电磁炉上热水烧开,郝美丽在客厅对账本,喊道:“窦永明,关火去。”
喊了两声,没人。窦米从卧室出来,顶着鸡窝头去厨房。
“你爹今儿又不在家,天天鬼混。”郝美丽说着:“等他回来你俩去把面粉擡回来。”
“我一个人去就行。”
“你和你爸好几天不说话,吵架了?”这个家里,窦米从小和窦永明站一线,真真实实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有点小吵小骂一会就好,难得有矛盾。
“我现在都见不着他,怎么吵。”
“哈哈,河蚌相争,渔翁得利。”郝美丽笑了两声。
她月初去银行取钱,连本带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往天热走,瓜果丰收,收入一天比一天好。给窦米的零花钱都豪爽大方起来。
窦米把零花钱装兜里顺道帮杨家和谭家的面粉都驮回来了,东西多就去借来阿亮的小三轮。
刚拧钥匙,江家父子出来,江继远道:“正好,小彧你让豆子捎你一程。”
窦米成了劳动力外加司机,把后视镜掰正,问:“你去哪?”
“面坊。”
哟,还真是顺路。
窦米现在不想看见他,一见到他这张脸就想起那天,她满心期待去赴约。
到了地方,看见乔雪站在他身边,居然还穿了件和她一模一样的旗袍。琴房里的同学都在说,终于见到江彧的女朋友了,连身高差都很般配。
窦米失了兴致,同时又没来由地感到庆幸,她没穿着这件去见江彧。头一次感觉自己的用心像个笑话。她转身就走,拎着裙摆像个抖抖翅膀的小鹌鹑。
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侠,在爱里是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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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米看着他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后面有个坐垫,你垫着。”
江彧看一眼三轮敞篷,后面说话前面听都听不见,他想和她离得近一点:“后面太高,我能坐前面吗?”
“你恐高?”
“嗯。”
“……”
窦米往旁边挪了挪,两人都瘦,挤一挤能坐下。
江彧静静的看她,“为什么不说话?”
“请禁止和司机攀谈。”
可他坐到前面就是为了和她说话呀。
被熟悉的话搪塞回来,江彧面呈愁色,想说的话一直憋到面坊。窦米到地方就招呼搬东西,江彧手脚麻利扛起麻袋,前前后后没一会就搬完了。
以为能等到窦米那个小没良心的夸几句,她当做没看见和阿亮聊了好半天。
聊完天的窦米心情大好,唱着歌晃着钥匙串。
江彧关了电源,拔掉她的钥匙,开门见山问:“你那天为什么没来?”
她装傻充楞:“来哪?”
“我钢琴复赛。”
“哦~你只通知我,问我有没有时间,我又没答应你去。”
江彧一听,皱起眉,眼神呆了几秒,含着明显的失望:“我以为你会来。”
他分走目光,白T恤干干净净,早晨刚洗完澡,风吹起微潮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
窦米感觉心抽了下的疼。
“你之前不是想来看现场吗,我把名额留给你了,他们都有人陪,我没有。”
再说下去,他就要像小狗眼泪汪汪。窦米都感觉自己不讲义气,“s!”
江彧揉了下眼皮,看着她。
“你少骗我,你还叫上乔胜男了,什么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窦米越说越酸溜溜,“他们说乔胜男是你女朋友,有女朋友还邀请我干什么。”
“你都看见了为什么不叫我,半路还拐回去。”江彧黑亮的眼里多出一缕清笑,腾空而起迟迟未散,“早知道某个人这么想,当时气呼呼走的时候我就该拦下来。”
回想起自己盛装打扮而刚好被江彧看见,难以接受那个画面,窦米诧异:“你看见了!?”
“嗯,看见有个人穿的很漂亮。”
被戳中要害,窦米有一丝难堪,再难洗脱精心装扮过的嫌疑,“又不是给你看的。”
江彧挑起眉尖,不落眼地望着她:“那我不小心看见了,”他嗯了声,“很荣幸。”
她吃瘪,两腮隆起。
他眼里的笑意像深秋吹不尽的落叶,厚厚一叠攒在眸底,“乔雪不是来找我的,她之前也是李睢的学生。我和她只是同学的关系,下次别再憋在心里,你可以来问我。”
窦米想起一个事:“我之前见乔雪在你家。”
“嗯,不过这件是她私事。”江彧沉思,不好回答,只说:“窦米,我们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权利,对吧。我没法替别人回答本就与我无关的事。”
“好吧,那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江彧又哄不好了,嘶了声,“你只对她好奇?关于我的事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他有没有信心进决赛,决赛现场会不会邀请她去,练琴累不累,状态有没好一点……他等着她像上次,跟在后面江鱼叫个不停,缠着要去看比赛。
但窦米笑着摇头:“没有啦。”
江彧脸如土色,和她聊着:“所以你那天就因为误会她是我女朋友,才半路逃跑?”
“不全是,我还跟她撞衫了。”
江彧显然不信她,她窦米平时多自信一个人,区区撞衫,谁丑谁尴尬,按照她做事风格,定要和对方一决高低。
他目光炙热,她呼吸都困难了,转移话题道:“这是我秘密!你说的不能窥探别人隐私的!”
“你可真会活学活用。”江彧语气嘲弄,随她给自己找借口。
反正他有信心,他会是她未来信任可以倾诉的人。到时候,他要一点点撬开这小蚌壳的嘴巴,看究竟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江鱼,那天对不起了,你随便说一个我补偿你。”
江彧还真挑出一个来,“你的漫画?”他哼笑:“舍得么?”
既然都说了要补偿人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割肉般心疼,一闭眼一咬牙:“……行,拿去!”
“逗你的,我要你漫画干什么。”他那双含笑瞳眸里倒映的是她由不舍到惊奇再到惊喜的笑容,“那就麻烦你再当一次司机。”
女孩的脸上泛动起明媚和喜悦:“遵命!”
新榆入夏,晌午的太阳晃人眼,江彧把帽子扣她头上,帽檐往上擡了擡。从大路拐出去时,他瞥见窦永明的身影,他蹲在一家麻将馆外。
“我好像看见叔叔了。”
“他不是去教小学生练武去了吗。”窦米专心开车,看着前方没回头,“他在哪?”
江彧如实说了。
“那应该不是他,我爹不好赌不抽烟的。”
两边的绿树呈虚影扑向身后,他捡起一片掉在她肩上的叶片,回头确认,知道自己断然没看错。
进了巷子,窦米在研究倒车,江彧往下搬面粉,一趟趟扛下四五袋。江家没人,郝美丽留江彧吃饭。
餐桌上四菜一汤,窦永明到中午都没回来,郝美丽把剩下的鸡肉都舀进两个孩子碗里:“你爹又不知道去哪吃好吃的,都吃完别给他剩。”
郝美丽要回乡下一趟,吃完饭就走了,江彧洗碗筷,窦米在院里浇花,小米吐着舌头跑来跑去,一群麻雀落在墙头想偷吃狗粮,它恐吓地撵到墙下,冲墙头汪汪大叫。
窦永明回来了,戴着顶草帽背手,径直往卧室走。
“爹,你吃饭了没?”
窦米喊了声,他没听见,她追去跑到前面,看见他挂彩的脸,鼻青脸肿,紫的红的淤青。
窦米吓得水壶掉到地上:“老爹,你这怎么弄的?”
“练武不小心。”
“再不小心也不能弄成这样吧,谁啊下手这么重。”
“小孩子别管了。”
窦永明进卧室翻找床头柜,窦米看着他拿走郝美丽存的钱,牛皮信封有一定厚度,他塞进上衣兜里。
“爹,你用钱给我妈说了吗?她回乡下了晚上回来。”
江彧从厨房出来:“叔叔,屋里还有热鸡汤。”
“不喝了。”窦永明拨开他俩走到门口,“我拿点钱花还得给你妈报备,管天管地,有么的王法了。”
郝美丽赚钱不容易,回来少了这么多肯定会和窦永明吵,窦米坐立难安,晚上给郝美丽打了通电话,那一边说要后半夜再回来。
窦米等着也没睡好,郝美丽耳根软,窦米想着尽可能把窦永明说得惨烈些,说不定不会计较少的那些钱。天刚亮她就醒了,跟着窦永明晨练完,他又要出门。
“老爹,你最近厂里很忙吗?”
窦永明早上买了三份粥,有煎饺还有烧麦,自己就吃了一点,“忙点好。不忙也不让人安生。”
他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
窦米吃了三个烧麦就把肚子填饱了,剩下几个凉掉的煎饺不想浪费,坚持吃完。上午迷迷糊糊在沙发上睡着。
再醒来时外面晴空万里,天光照在眼睑上,家门口人声嘈杂。
郝美丽回来了,有三四人说话声。
“郝妈咪!”她叫了声,穿上鞋跑出去,蹦到郝美丽面前。
气氛并不和谐,几个女人在争一块地,听了几句,似乎在说谁家狗把谁家门前的菜刨了,管不住狗就下老鼠药之类。
这片养狗的就只有江彧家,窦米申辩道:“不是我们巷子的狗,江阿姨家的金毛很听话,没有乱跑过,遛狗的时候都带牵引绳。”
养狗的就几户,总会找到主家。
大人吵架的导火索很多,从狗扯到郝美丽种菜的那几平米地是公共平摊区域,谁家的车占了路等等,几句暴露小市民爱计较的脸面。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这块废地是你当时不要了,你种的柿子树枯死在这,我修修剪剪开车回来,一路没合眼,拉了车瓜果回来。
这几年谁都知道她边开店边做供应商生意红火了,老邻居是找茬还是怎么,翻起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郝美丽:“都是二十几年的邻居,谁都没计较过,你家栽的香椿树每年掉的叶子都是我家扫,这片没清理工,看见就是顺手的事。”
对方被说的掉面子,咒骂几句,临走前说了句:“这条街就你们窦家,你家窦永明不务正业就算了,别拉着我家老张去赌。”
她拎着垃圾桶走了,气哼道:“练个武也没混出个人样。”
“郝姐你不会不知道,西街内衣厂要倒闭,你家窦永明早下岗了,他这些天一直在外赌。这女人要是嫁不好,摊上这么个没用的男人,要生一辈子的气。”
郝美丽指着她鼻子怼回去,窦米把郝美丽往回拉,自己也补骂几句。要不是有其他邻居拉着,这架就打起来了。对方把门一关,郝美丽说要捡狗屎扔她家院里。
窦米愣愣的,真去捡,被郝美丽叫回来。
“你一个小毛头别掺和大人的事,你妈都是老家伙了,半辈子没少干缺德事,你可不能学。”郝美丽扫帚一扔,香椿树砍了也不会再帮她家人扫叶子。
黄世艳趿拉着拖鞋迟迟赶来,楼上晒被子的江曼也隔着墙问怎么回事。
郝美丽正教育窦米说:“你妈跟人吵架你接啥话,以后找婆家对你名声不好,这么泼辣把男方吓跑喽。”
黄世艳咯咯笑:“不怕没人要,还有我家谭丛呢,都是不好惹的主,他不嫌弃。”
郝美丽打了她手臂一下,“少给小孩灌输这些,窦米是谭丛妹妹,影响人家小伙伴的友谊。”
黄世艳笑呵呵住嘴了,江曼接道:“我喜欢豆子的性格,给我当儿媳妇吧。”
三个妈妈在客厅笑得合不拢嘴,郝美丽在中间:“都不知道我家豆子这么受欢迎。”
谭丛和江彧过来,问窦米:“她们又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好像说以后给你找媳妇的事。”窦米趴在门口听:“都备好人选了。”
江彧插一句:“好像人选是你。”
窦米和谭丛同时发出一声啊,鄙夷的互看一眼。
窦米:“我不要嫁丑男。”
谭丛:“你以为我会愿意娶你。”他笑着:“看来我得提前给我家老黄说说,我喜欢文静一点,就芊芊那样的。”
“yue——”窦米作呕吐,踢他一脚:“谭二弟,人家芊芊是才女,你可配不上。”
谭丛眼珠翻白,再踢回来。
窦米想再还手,被郝美丽叫出去。
江曼回去了,郝美丽和干妈坐在一块,说窦永明厂子的事,窦米把他昨晚回来拿钱,脸伤着没敢回来的事都说了。
黄世艳拉握住郝美丽的手:“你先问清楚,别急。”
“他这两天都去哪?”
窦米摇头说不知道。
江彧从屋里走出来,说:“在黄桷老石街见到过叔叔。”
郝美丽骑着车就去抓人。
下午窦米在谭丛家吃的饭,回学校上晚自习。她不放心问:“干妈,我爸这次死定了,我看他拿了好多钱,有几千。”
大人也许无法设身处地站在小孩的角度,在他们看来一顿小吵大吵无异于家常便饭,但在孩子眼里家庭不和如天塌了般。
“不会有事的,你妈是干大生意的人,几千几万很快就赚回来了,先去学校吧。”
窦米骑车到校,三节课没什么兴致,课间郝红玉找到她,说市里几所高中组办的物理竞赛,地点在二中,问她有没意愿参加。
一中和二中成绩和升学率出了名优秀,不分伯仲,文科生有“新概念”作文,理科生走全国竞赛,为了争夺一个顶尖高校的名额厮杀可谓如火如荼。
这次权当是全国赛前夕的热身练手,先适应比赛氛围,每逢组办比赛一中老师都鼓励理科优秀的学生参与。
窦米一听和物理相关,参加没坏处,她填好了报名表。其他班主任也在跟几个学生说此事,报名的人里有江彧和杨贝芊。
三个朋友多了层竞争的关系。
但三人此时都无心在书本上,下课铃一响窦米就往外冲,看见江彧站在楼梯下,她赶紧走过去,没注意跟来人撞上。
江彧走过来揉了下她脑袋,说别慌。
谭丛顺便接走杨贝芊的书包,“虽然你爸妈经常拌嘴,但哪一次真的吵起来了?”
“好像没有。”
谭丛还想说什么,窦米还是慌慌忙忙。杨贝芊怕她心急路上骑车不安全,“豆米,你把车存学校,今晚和明天早上我载你。”
窦米觉得没关系,那边三人实在坚持,她把车推回车棚,“好吧。”
江彧停在路灯下,等她来:“坐我车。”
窦米抱着他的书包,他骑着车在夜里穿行,三辆单车前后或并排在墨色天空下奋力前进,把城市的繁华与光亮抛掷身后。
等红绿灯的时候,窦米和朋友说:“我爸妈要是真打起来,我拉我爸,你们拉我妈。”
她想了想:“还是我拉我妈,你们负责窦永明。”
谭丛:“你一个人拉不动干妈的。”
指示灯变绿,几人骑了出去,过了马路,汽笛和闪着橘黄色的转向灯减少。路过小公园的老人活动中心,杨贝芊忽然叫道:“那是不是叔叔阿姨?”
吱呀三声,三辆车刹车停下。
凉亭里有摆摊卖手工手串,亮灯点缀,能看到小片园景。
小叶黄杨后是两只秋千,郝美丽和窦永明坐在那,中年失业的男人有些驼着背,脚支着地,秋千悠悠,坐在上面的人也微晃,像风中颤抖抖的落叶。夏风掠来掠去,吞咽了夫妻俩的交谈。
郝美丽一天一夜处在疲劳状态,此刻和窦永明说起工作,账本,窦米未来考大学,那双眼如擦去尘屑的灯盏亮起来,高个,身宽体胖,有用不完的劲头。
“老窦啊不是我说你,失业又怎么了?拿出你以前学武的心气,我倒要看看这是多大的坎!你躲到麻将馆,熬一天是一天,以后要熬一辈子?”
窦永明落寞叹气,那一声像一个难挨的永夜:“唉,这是第几次了。豆子学费咋办,咱妈身体不好,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我就不赚了?老家的地不都是我打理。这么多年你搭过几次手?”郝美丽一贯安慰方式只管快狠准,不管是否在伤口上撒盐。
“美丽,你这话就戳人心窝子了啊。”
郝美丽没意识地再补刀:“说实话,家里的开销不差你厂里那点钱。”
“…………”窦永明两手扒拉着眼眶,顽童般,“美丽你看这是啥?”
“眼屎。”
窦永明想挤几滴泪没成功,“去你的。”
栏杆外。
窦米躲在灌木丛下:“嘘,我听听。”
其余三人都支起车子,弯曲着腰背前行,杨贝芊拽着小树枝,轻轻踱步靠近绿化带。谭丛从后而来,像标准的间谍猫腰在矮丛后咻咻一个闪现一个藏身,冲过来时没收住,撞到杨贝芊,张嘴说了一个字。杨贝芊立马捂住他,抓着胳膊把人藏到树丛后面。
对比之下,前面几人左躲右闪,末尾的江彧手插兜,雍容不迫地走来,“不用这么夸张吧。”
从容不过三秒,他猛被人拽着胳膊拖到去,短发在空中一晃,窦米摁着他脑袋:“别废话。”
杨贝芊:“叔叔阿姨怎么笑起来了?好像聊得很开心。”
窦米:“你们觉得这是打完了还是开战前迷惑敌方的妙计?”
谭丛:“少看点武侠小说吧。”
窦米扭脸:“江鱼,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声音有点大。”
郝美丽听见后面的窸窸窣窣,扭头一看,就见几个穿校服的高中生东躲西藏,大半夜下课不回家在这玩躲猫猫,接着就听见自家闺女的说话声。
“窦米!你们四个在这干啥?”
郝美丽那气沉丹田的高亢嗓音自头顶而来,蹲在地上的四个人心理没防设,双双被吓得魂都没了,如踩了尾巴奓毛的猫咪,嗷一嗓蹭地惊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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