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1/2)
第二百七十九章
绵绵小雪簌簌落下,很快就将整个京城的碧瓦灰墙染枯树井台成了如玉白色。
在院子街巷玩雪的孩童的欢笑玩闹声中,一道惊天动地的消息从宫城的方向传来,不多时便趁着风雪传遍了大街小巷。
位高权重的云相国犯了欺君叛国的重罪,在早朝时便当场被下了狱,相国府随即被抄家,平时与其来往过密的诸多大臣皆多少受之牵连,一时间朝堂风云变幻风雨飘摇。
虽然坊间早有传闻说皇帝早欲除云相国而后快,但没人想到这场变故来得如此突然,毕竟不久前相国一党还在不择手段地排除异己,而云相国唯一的亲侄子又即将成为皇亲国戚,照理说来相国府应当是正值春风得意时。
然而,让人更意想不到的是,举报弹劾云相国的第一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些天因与公主相识相知的传奇风月而家喻户晓的未来驸马爷云向迎。
据说他今日突然以平民之辈出现在朝堂之上,皇帝本意似乎只是想将其册封为当朝驸马,但正在他的叔父云相国开怀得意之时,云向迎却表示自己对皇帝对公主对家国心中有愧,若不能抒解心结断然不敢迎娶公主。
而后,他便不仅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历数了相国府多年前结党营私收受贿赂陷害嫁祸的种种罪行,甚至拿出了云相国多年前便已投敌叛国的罪证。
那是一枚海珍珠,藏在一个裂开的陀螺里面,它曾是先皇赐给云相国的贡品,乃世间仅有举世无双,可如今上面却刻着北仑国国师独有的金印。
皇帝当场龙颜大怒,而云相国却极力为自己辩称海珍珠早被窃贼所盗,他所犯不过是保管不力之罪,然而,云向迎不仅有物证,还有人证。
“原来那个云相国一两年前收的那个义子根本不是什么失了忆的孤儿,而是驸马爷特意安排在相国府的细作,目的就是为了搜集他的种种罪证,而且相国府之前那个作恶多端后来断腿的那个护卫也招供了,据他们供述,云相国的罪过可是罄竹难书,只怕这次死罪难逃了!”
“这些咱们不就早知道了,只是难达天听而已,我早就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相国府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迟早是这个下场!听说他连自家人都不信,那个驸马爷就是在小时候被他从树上打下来才摔伤了腿,其实原本也没什么大事,休息几天也就能走了,结果云相国特意安排了郎中每天给他灌毒药,以至于他十几年来都不会走路。后来那云相国想除去他,但派去的刺客没能要了他的性命,反而帮他偶遇了在民间落难的公主。而巧的是,渝心公主医术高超,帮他医好了双腿,不然呀,他怕是到死都还不知道自己残废是他亲叔父害的!”
“还不止呢,听说他在朝堂说,他有个大哥也是被云相国害死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人不听相国府的吩咐,照理说叔父也是父,这都是一家人,怎地如此狠心,竟要害得两个侄子一个死一个残还不够?”
“这样说来,这位新驸马当真是有勇有谋,他分明是个忠君爱国的真君子,既要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委屈求全,听从云相国的命令昧着良心替他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又要在暗中搜集证据等着大义灭亲的这一天,可真是不容易呀……”
“可不是,还是好人有好报,不然怎么就人家能娶公主呢!”
离大理寺最近的茶肆中,许长恒与陈中泽坐在火炉旁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不知是因着围炉看雪的兴致,还是起于这场跌宕起伏的传奇,纵然外面寒意彻骨,但里面却热闹非凡,仿佛人人都有被风雪遮掩不住的热情与激昂。
“这些人只会道听途说,全然不知他们口中那大义灭亲的驸马爷在咱们寺明州做过些什么,”听着所有人对云向迎的佩服与敬仰,陈中泽不服气地小声抱怨道,“倘若没有咱们老大拦着,他害的人命不比他那叔父少,可如今他名利双收,老大却在狱中有冤无处申,这什么世道。”
她却并不着急,只盯着炉中轻轻跳跃的火苗发着呆。
没过多久,那些人终于将话题从云向迎的身上转到了别处。
“你们听说了吗,那颗珍珠是藏在一个陀螺里的,听说是云相国的人在抢到珍珠后将其藏在了一段木头中,而那段木头后来又被南和县的一个捕头做成了陀螺,珍珠这才没有被落在相国府的手中,也是离奇得很。”
“据说那个捕头还因此被相国府栽赃陷害,后来被逼得死在了牢狱之中,而他的全家也一直被相国府的杀手追杀,而那家的女儿为了替兄伸冤,竟然女扮男装去当地衙门做了捕快,只为找到当年她兄长被害的真相,而且听说还破了不少案子呢。”
陈中泽一愣。
“他们说的可是你和你兄长吗?”陈中泽惊疑问道,“怎么都知道了?”
她却分毫不惊讶,仍然默默地盯着火苗。
“当真?竟还有这么一回事?”
“可不是,这可是驸马亲口说的,还能有假?那捕头可也是他的人,为了不让罪证落到云相国手中宁死不屈,皇上听后深受感动,已经颁了圣旨要替那捕头平反,还要下旨嘉奖那女捕快呢。”
“女子做捕快可真是闻所未闻,能受皇上亲自嘉奖的可更是凤毛麟角,虽然她兄长死了,可这样的荣光哪是普通人家敢想的,一个女人还能如此光耀门楣,这一辈子也是值了!”
“就是,一个在男人窝里办差的姑娘家,估计以后也难嫁出去了,有道圣旨护身,至少不会再被欺负,这捕快当得确实值当!”
……
“皇上要下旨嘉奖你?”陈中泽愕然问道,“他们不会找到家里去吧?那我们……”
“正事要紧。”听着周围的胡言乱语,她忍着心头怒气,压低了声音险些脱口而出道,“谁稀罕……”
“谁稀罕那足以光耀门楣的荣光,这些东西哪里比得上我哥哥的性命。”
她早就不在乎旁人对自己的说三道四,可在听到他们对兄长的死如此轻描淡写时仍难以忍受。
但这句无视皇权的话,终究还是不敢说出口。
“到底怎么回事?”见她动了怒气,陈中泽明白她在恼什么,有意要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周捕头怎么就成了云向迎的人?”
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道:“还有要紧事要听,先等等……”
她的话音还未落,便听到有人道:“那你们知道吗,这海珍珠虽然是驸马献给皇上的,但其实却是安家的那位公子从北仑国师的手中抢回来的。”
“哪个安家公子?可是前不久刚被大理寺下狱的那位?听说因为不愿娶那家道中落的袁家姑娘,他将其先辱后杀,然后躲到了南和县做捕头以避风头,在外逍遥快活了许多年才敢回来。结果这刚一回来便被圆智大师给认出他当年做了伪证,这才被下了狱,当年的那件凶案也才水落石出,难道他也与那海珍珠有关?”
“是啊,听说他为了找到云相国的罪证,曾经只身潜伏在北仑国数年,好不容易才从国师府拿到了海珍珠呢。”
“真的假的?一个如此残忍无道的世家弟子会做成此等大事?”
“皇上可是在装着海珍珠的盒子里找到了他去北仑国的证据,听说是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他如何取得海珍珠的过程,不会错的。而且皇上在听说他被下狱后并不相信他会犯下那种案子,亲自叮嘱大理寺要查个清楚呢。”
“说不定那也是一桩冤假错案,你们没听说吗,真正的凶手很有可能是那个指证他的安家下人,那厮早就对自家公子的未婚妻子心怀不轨,瞒着主家将她接出狱后直接带到了郊外,胆大包天地先侵犯又杀人。你们想想,若非他自己是凶手,怎会好端端地要出家去?还不是听说他家公子要回京,心里有鬼才急匆匆地去做了和尚,而且临走前还将那些死者遗物藏在了主家,指不定那时就准备好栽赃嫁祸了呢。”
“可人证是圆智大师啊,人家可是高僧,怎么平白无故地冤枉好人?”
“那安家公子又为了找回那珠子在外漂泊了这么年,相貌有些许变化也没什么奇怪的,更何况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圆智大师年岁也不小了,看错了人也情有可原呀。”
“这么说倒极有可能……”
眼见她的脸色越来越放松,陈中泽知道她终于等到了想要的消息,终究还是忍不住又问她道:“他们说的可是真的?朝庭知道那海珍珠是咱们老大找到的了?”
这一次,心下轻松的她没有再拒绝他,而是站起了身,道:“边走边说。”
一掀起厚重的棉门帘,冬日的寒风便裹携着雪花飘落在了身上,让人不由精神一振。
想起这阵雪初落时,还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清晨。
那时,云向迎的马车正向宫城出发,马蹄刚起,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以为又是叔父派来的刺客找来了,早已习以为常,眼也不曾擡一下,心情沉重地只等着手下将不速之客处理过之后再继续赶路。
但马车外没有任何打斗的声音,反而传来了唐壬奇略有惊讶的声音:“二爷,是许捕快。”
马车中的他蓦然擡头,既惊又喜,哪怕在前一瞬间自己还在因她之前决然又冷漠的话而黯然神伤。
立刻掀起了帘子,他看见穿着单薄的她站在朦胧稀薄的清雾中,发丝睫毛上颤着细微的雪花。
原来下雪了。
他从未不觉得雪景有多美,但此时却觉得那漫天的细簌雪花比漫山遍野的灿烂花海还要夺目。
她站在车门旁,手中紧握着一个红色锦锻盒子,擡眼看向他,目光透着肯求:“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可不可以?”
也许是因着在风雪中挨了冻,她的声音前所未有地真诚而柔弱。
有雪随风落在了他的额间,冰冰凉凉地。
不由得心头一动,他很清醒,又似有微醉。
还未问清楚,他便知道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会同意。
“我之前将陀螺拿走,是想留个念想,毕竟这是我哥哥唯一留给清儿的东西,但是我刚刚突然想到,这陀螺本就已经坏了,给了清儿又能如何,还不如物尽其用。”她抚摸着手中的红盒子,似有不舍,语气诚肯地请求他道,“我想借它替我哥哥伸冤,你可以帮我吗?”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虽不如一般女子娇柔纤弱,可他却没有丝毫回绝的意念。
“他同意了?”陈中泽惊愕问道,“你将老大找海珍珠的日录藏在了那盒子里,他竟也没有检查吗?你这胆子也忒大了些,竟敢让云向迎吃这种亏,他怕是要气坏了。”
当年安川去北仑时,曾照着他父亲的吩咐将自己寻找海珍珠的过程简单地每逢几日便一记,后来他将那张日录留在了安家,而之前安家发生变故后,安子睿便将安家的文书都转移到了洛瑶的那个院子里,她便是在那里找到安川的那份日录的。
虽然上面的内容颇为简要,但她也能从中读出其中的艰辛与危险,一览通篇使人动容。
既然海珍珠是他找到的,那这份功劳本就应该为他所有,只是珠子最终落到了云向迎的手中,他自然不会在皇上面前主动提及此事。
“那盒子本来就是他的,他觉得我将陀螺和盒子还回去只是为了哥哥,并没有多想,故而没有亲自查看。”她默了默后道,“是唐壬奇检查的,他看到了藏在盒底锦锻下的日录,但并没有声张。”
意外之下,陈中泽道:“这么说来,唐壬奇还算有些良心,当年他进衙门,可全靠老大提携。”
“我也只是一试,并不能保证不会被云向迎发现,”她歉疚道,“这次只怕要连累他了。”
“他这么做全凭自愿,你不必自责,说不定云向迎并没有发现他给咱们放了水。”陈中泽安慰她道,“更何况如今云向迎正是用人的时候,不会拿他怎么样的,大不了以后我见了他少揍两拳便是。”
她勉强一笑,道:“其实将日录藏在里面只是第一步,倘若没有柳夫人找到愿意提醒皇上里面还有日录的大臣,这件事也做不成。”
“虽说如今朝堂上因着云相国的只手遮天而乌烟瘴气,但到底还是有忠臣良将在的,”陈中泽道,“晨时我逃跑时是言郎中帮忙的,他说他有门道能帮我们向老大传话,我与他约好了,以后有事可以去他的住处找他。”
“他也在京城吗?”她略有惊讶,“我还以为他离开南和县后又去做游方郎中了。”
“他说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也不知是何事。”
也许仍和何筠有关吧,看来言郎中还是没有放下。
没多久,陈中泽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的大理寺大门,道:“放心吧,如今有皇上的关注,一切都会否极泰来,咱们老大很快就能出来的。”
她也看到了那扇虽普通却让人远远看一眼便心生敬畏的朱漆大门,心情却愈发沉重:“如今真凶已死,已经入狱的重图亦不可能为咱们作证,如今唯一的法子便是让圆智和安家的那个下人松口了。”
已经到了赵勤所承诺的让他们去大理寺探监的时辰,在守门的兵卫进去通传后,他们心下不安地等在外面,生怕这次来只是一场空。
但好在还算顺利,可却只允许一人进去。
陈中泽自然而然地要将机会给她,但通传的守卫却说里面的吩咐是只让他一人进去,明确来说是不许她进。
她心头一沉,拉住了脾气要爆的陈中泽,叮嘱他道:“记得咱们要问的话,我在外面等你。”
陈中泽虽仍不服气,却明白若是当真闹起来,只怕自己也进不得了,只好点头应下:“放心,我都记着呢。”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朱门之后,她站在原地静静等着,心下忐忑不安。
风雪渐渐大了,大街上的人影寥寥无几,很快,她的头发身上被盖上了一层白雪,但她浑然不觉,仍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动一下便会错过什么一般。
如今诸事不明,她并不放心让陈中泽一人去大理寺,但如今为了确定安川的情况,也只能如此。
两刻钟后,朱漆大门再次被打开,陈中泽出来时乍一见雪人一般的她,不由得惊了一跳,赶紧走上去拍打她身上的雪:“怎么傻站着,找地方躲躲呀。”
“无妨,”见他平安出来,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了一半,又深深地看了大门最后一眼,“没遇着什么麻烦吧?”
陈中泽摇了摇头,低着头没有看她:“没什么事,老大在里面过得还行,他让我给你带句话,说让你在外面放手去查,他断然不会认罪的。”
她自然知道他不会认罪,担心的也并非这件事:“他身子如何?可有被严刑逼供?”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老大怎么说都是世家子弟,就算是大理寺的人也不敢乱来的,怎会被轻易严刑逼供,别想太多。更何况大理寺已经接到了皇上圣旨,说一定要查清当年的案子,所以老大不会有事的。”陈中泽搓着手,安慰了她两句,随即直入主题道,“你不是让我问一问云家可能有武平侯府的什么把柄吗,老大让我告诉你,之前赵勤带回老家安葬的并不是他亡妻何筠的尸骨。”
她甚为惊讶:“什么?”
之前赵勤返乡时路过南和县并下塌在了陈中泽家的客栈,名义上是要回乡祭祖,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要将何筠的骨灰迁坟至她的家乡,故而他当时是将何筠的骨灰带在身边的。
依着武平侯府的说法,何筠是病重而亡的,但言郎中与刘厨娘却怀疑她当年是被害死的,两人想方设法要拿到她的尸骨好请忤作查验,还因此大闹了一场。
后来她发现了此事,为免刘厨娘和言郎中担上盗骨之罪,她将从言郎中那里拿到的两块完整的尸骨送还到了安川的手上,此事便不了了之。
陈中泽仔细回想着安川的话,生怕有分毫的遗忘:“当年何筠和赵勤来到京城找他们的孩子,咱们老大的父亲曾在武平侯府的门口见过他们,那时何筠病得很重,而赵勤认得当时武平侯的世子,也就是赵夫人的兄长,他想请世子替何筠寻个好郎中治病。后来大约半个月后,何筠便在武平侯府病重而亡了。老大说这些事情他曾向你提起过,你可还记得?”
她的确有印象,点了点头:“我还记得他说何筠生病时他家的郎中也曾去替她诊治过,确定她是因药石无医病入膏肓才去世的。”
“没错,她的确是因病而亡的,可老大说,从言郎中他们所盗的那两块完整的尸骨看来,死者虽的确是个与何筠年岁差不多的女子,但却有可能患有骨枯之症,而且大概是因着长年饮药所致。”陈中泽复叙安川的话道,“可何筠虽然死于病痛,但依着何姐和刘厨娘的说法,她在入京之前身子一向康健,不可能因长年饮药而导致骨枯。”
她已然明了:“所以,赵勤带回南和县下葬的骨灰并非何筠的?”
“对。”陈中泽肯定道,“老大说当时赵勤也默认了这一点。”
“可这又是什么意思?”她皱眉不解道,“既然何筠已经过世了,那将她的骨灰安葬在南和县又有何不可呢,为何赵勤要用旁人的骨灰来冒充?”
话音刚落,她便想到一种可能,脸色不由不沉。
陈中泽道:“老大说他也想过这个问题,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何筠的确是死于非命,而且从她的尸骨上能看出这一点,故而赵勤担心有人看到她的尸骨后会心生怀疑,这才将她的骨灰给换了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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