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2/2)
她回过神来,将罐子里残留的粉末拿给对方看:“姑娘,这里面是何物?”
霜儿果然没有见过,但也不甚在意:“许是散落在里面的面粉吧,我去洗了便是。”
她掩了眼底惊然,主动道:“我去吧,姑娘稍等。”
出门后到了井边,她并没有立刻清洗,而是趁着霜儿不备时忽地将罐子摔到了地上。
等霜儿闻声出来时,正看见她蹲着收拾地上的药罐残片。
“真是对不住,我方才手一滑,竟将罐子给摔破了。”她边收拾边向霜儿致歉,“给姑娘添麻烦了,不知里面还有没有备用的罐子?”
“倒是还有一个以前的。”霜儿明显不高兴,但还是碍着情面没有为难她,“你小心收拾,别伤了手。”
她道了谢,等对方走后将一块沾着粉末的碎片小心地收在了帕子里,而后将其他的都装在了一个篮子里并提回了馨院。
见她提着一篮子瓷片回来,吴映雪很惊讶:“这是什么?”
“我有件事要出去确认一下。”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叮嘱吴映雪道,“这些先收起来,一定不要碰到,我还有用处。”
随后,她便请人将自己引出了府门。
出了侯府后,等没有人再留意她,她径直到了对方的客栈找到了潘柏,将帕子交给了他,让他找宋汐看看瓷片里面是什么东西。
没过多久,潘柏还没回来,但站在窗前的她却瞧见了在楼下对面侯府大门附近角落里探头探脑却不进去的赵宣朗。
她疑心渐起,很快有了主意。
没过多久,客栈的小二在她花了钱的叮嘱下跑出了客栈,精准地找到了赵宣朗,要将他请到一楼大堂:“公子,有位姑娘请您一叙,说是您的酒钱都算到她的身上。”
赵宣朗固然惊疑,但还是因着好奇而踏进了平日里他一眼都瞧不上的小客栈,毕竟还从来没有女人要请他饮酒的。
但在赵宣朗在大堂落座后,她并没有立刻下楼,而是继续在潘柏的房间等着,直到他终于顺利回来,告诉她帕子里的白色粉末是一种剧毒,单是里面的剂量便足以致命。
这与她的猜想倒是不相上下,她将帕子收好后道:“我去会会那赵家二公子,一会儿还要借潘大哥的屋子用一用。”
潘柏担忧道:“那赵宣朗并非善类,我替你去。”
“放心,有你在他动不了我。”她莞尔一笑,道,“我只是将他引上来罢了。”
当她出现在赵宣朗面前时,与她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他并没有认出她来,先是警惕而后失望又轻蔑:“就你是这小女子要请了小爷这酒的?哼,酒不行,人也不怎么样。”
她自知对方看不上自己,便微然一笑,恭敬道:“公子误会了,我家小姐在楼上雅间等着您。”
赵宣朗一愣,迟疑之后还是起了好奇与色心,甚至不问她或是她的小姐是何身份,起身便随她上了楼,大胆又自傲。
进了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因为里面并没有什么他以为的千金小姐,而是一个一看便不好忍的青壮年。
待他回过神时已然晚了,潘柏上前将他一把按在了椅子上,而她则也已经关紧了房门。
“你们要做什么?!”虽然心里怕得紧,但他还在强装镇定,扬了声音道,“我家可就是对面的侯府,小爷可是侯府的世子,你们好大的狗胆,竟敢绑我,知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呀,公子方才不是说了,你是侯府世子吗?这世子可是要继承爵位的,但这侯府姓杨,而公子却姓赵,”她走上前,气定神闲地在他的旁边坐下,笑眯眯地问他道,“小女子很好奇,杨家的侯府如何才能出一个姓赵的侯爷呢?是不是下个毒就行了呀?”
方才还表面嚣张的他听到“下毒”两个字瞬间脸色一变,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如此心虚的样子,她更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断。
之前在赵家时霜儿说后厨的门关得太紧,是因为最后关门的并非是她自己,而是一个力气比她大得多的男人,那人只知关门却没有意识到那扇门之前并没有关那么严。至于有男人潜入那个原本只有元娘所用的原因,自然是为了在她熬药的罐子里下毒。
下毒的人不仅是力气极大的男人,还清楚霜儿熬药的流程,断定她不会在熬药前再清洗药罐,自然只能是侯府里的人。
而侯府里想要元娘性命的,应该也没有几个,那个在自家门口附近鬼鬼祟祟不肯进门的赵宣朗便是其中一个。
“方才公子在附近探头探脑地不入家门,不就是在等着有人中毒的消息传出来吗?”她直入主题地对他道,“公子果然聪明,若是那时公子不在家,那嫌疑可真就小了不少呢。”
从没有想过事情这么快便被道破的赵宣朗脸色铁青地看着她,惊恐得像是遇到了阎王一般,但很快他便强行镇定了下来,试图为自己狡辩道:“你,你休要胡说,我,我家何时会有命案……”
“我又何时说过你家会有命案?”她渐渐收起了对他的和善浅笑,语气猛地微肃,缓缓地将帕子里包裹的瓷片给他看了一眼,“赵二公子,你想做的可都是自己招的,我这里还有证据,至于证人,能替赵二公子做这种事的手下应该也不多吧。不过,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要去官府告发你,公子先行放心。”
脸色愈发难看的赵宣朗并不信她的话,终于想起问她一句:“你到底是谁?!”
她也不打算欺瞒:“我是南和县的捕快许长恒,在府上馨院作客的那位姑娘是我的故友。”
他显然听说过她,意外之余愤恨道:“原来是你,不男不女的家伙,我就知道我爹不该让你也留在府里,果然是个祸害!”
她对他的话并不介意,反是潘柏一怒,忍不住朝他的后脑扇了一巴掌。
赵宣朗吃痛,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是敢怒不敢言。
她继续道:“公子何必动怒,应该说多亏有我在,不然如今你可能已经被下狱了,毕竟元娘若死于非命,你觉得赵公子会善罢干休吗?就连我一个外人都能想到凶手会是谁,你觉得他能饶得过你吗?他可是将元娘当作亲生母亲侍奉的,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就算他没有证据,也照样会拼命置你于死地,公子当真不怕他发疯吗?”
她的话赵宣朗自然明白,若非听母亲提起赵宣明有意要与他争抢爵位而且极有可能成功,他不会在下人的撺掇下一时冲动同意给元娘下毒。
他原以为只要毒死元娘,那赵宣明在绝望之下便没了继续留在侯府的理由,毕竟当初他也是因着元娘才同意留下的,只要他走了,那自己便又有希望了。
可他又何尝不知那赵宣明的确是个疯子,平时他都不敢在明里惹恼对方,只能趁他不在府上或在暗中与对方较劲,故而他方才便一直惴惴不安,既怕不成事,又怕事成。
如今冷静下来,更觉得自己不该那般冲动了。
倘若成事,元娘死了,赵宣明的确有可能不要那爵位,可却有可能会要了他的性命啊。
他越想越怕,却仍是嘴硬,骂她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能敢我侯府的事?!你赶紧把小爷我给放了,不然的话……”
他的嚣张之词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因为他的眼角扫到后面的潘柏又向自己举起了手。
“我请公子来,可不是为了威胁,而是要与公子做个交易。”她冷静地不徐不疾道,“不如这样,我替你保守这个秘密,并帮你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元娘,如何?”
赵宣朗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反问道:“你说什么?”
“如今元娘病重,若因药石无医而亡故,赵宣明还能说什么呢,唯有认命罢了。”她耐心解释道,“如今我正住在馨院,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她的药再简单不过,这总比下毒这样明显的害人招数来得安全。”
赵宣朗听她言之有理,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语气却软了几分:“你说真的?”
她趁热打铁道:“这是自然。若是元娘故去时赵宣明不在,而我却说她留下几句遗言,叮嘱赵宣明莫要与你争那爵位,公子觉得他可会信?”
双眼蓦地一亮,赵宣朗显然将她的话信了大半,但很快他便又清醒了几分,质问她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凭什么会帮我?”
“我方才说了,要与公子做个交易。”她终于入了正题,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公子应该听说过安川吧?他因一件旧案被下了狱,你可听说过?”
赵宣朗立刻明白过来,脱口道:“我可没在那山上见过他,你莫想要我做什么证人。”
她神色微动:“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公子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是不是赵夫人特意叮嘱过你什么?”
赵宣朗这才意识到自己将话说得早了,干脆装傻充愣道:“叮嘱什么?小爷我可不认得什么杀人罪犯,你莫想从我这里诓些什么。”
“若是那天你的确什么都没有看见,你阿娘又何必特意叮嘱你这件事。”她自然不信,威胁他道,“赵二公子,你怕是忘了你还有杀人罪证在我手上吧?”
左右思量后,赵宣朗一咬牙,否认道:“我没有做过那种事,你这是污陷,没有人会相信的!”
“是吗?”她不以为意道,“那好,我就直接去衙门击鼓鸣冤,看看有没有信。”
言罢,她擡脚就走,脚下毫不犹豫,直到手已然碰到门时,终于听到了赵宣朗不甘心却又无奈的声音恨恨传来:“你想知道什么?”
她缩回了手,转过身来,没有一句废话:“六年多前案发那天,你和赵夫人去福庐山,有没有看见在莲花崖上的安川?”
赵宣明的声音低了几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真的早就不记得了,再说,我和他又不熟悉,就算面对面见了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更何况当时还隔着那么远呢。”
“不熟悉?”她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谎话,“在那天的前两日,你在大街上调戏女子,是他将他教训了一顿,你还曾放言说以后见他一次便要揍一次,这也算不熟悉吗?”
听她竟连这种事都打听清楚了,他又辩称道:“实话告诉你,那天我和我娘的确原本是要上山采药的,可那次刚到药田没一会儿她便说她身子不适要回家,我担心她的身子,心里着急着呢,真的没有功夫去看对面那秃驴旁边究竟坐着谁。”
她的确没有打听到他们在那里待了多久,但既然安川都没有留意到那里有人出现过,他们应该的确没有在药田待许久。
可他的话自然也不能尽信。
“既然赵二公子坦然相待,那我也就直说了。”她直截了当道,“我助你拿到爵位,你帮我去衙门作证,说明那天在莲花崖上的确看见与圆智坐在一起的人是安川,如何?虽说你们有过旧仇,可那点仇恨比不过能保你一世荣华的爵位吧。”
赵宣明一脸为难:“可我娘特意叮嘱过,不让我趟一淌浑水。”
“看来公子对赵夫人还心存希望,认为你爹娘定然会帮你承袭爵位。的确,为人父母者定然为子百忧,他们为你铺路自然是应该的,但公子有没有想过,你虽是赵夫人的亲生骨肉,可赵宣明也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侄子呢?”她早有准备,对他晓之以理道,“倘若他们当真只想让你承袭爵位,当年又为何还要将他给寻回来,毕竟他和你一样走丢了那么多年,找不回来也情有可原,只在暗中助他长大不就好了?也许在赵夫人心中,她杨家血脉才能是侯府真正的主人。”
听她这般挑拨离间,赵宣朗从难以置信到将信将疑:“你这胡说八道……是真的?”
“真不真公子自有论断吧。”她继续火上浇油道,“这世上之人,可信者原本唯有自己,公子在外漂泊那么多年,所受苦难定然不少,难道这一点还想不明白吗?”
赵宣朗愈是惊疑,忍不住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他们怎么还不着急,原来是无所谓……”
她认同地点头:“我也是个女子,虽然孩子是亲生的,但却没有亲自养大,总归是有些生份的,说不定还会担心认错了人……”
“你胡说什么!”赵宣朗怒道,“我身上可是戴着我娘给的记号的,怎会认错人?”
“是吗?”她佯作欣慰道,“那就好,不过我也是好意提醒,公子既已然动了手,而且还瞒着你爹娘,应该也早已意识到他们也不可靠了吧,只是还不愿承认而已。如今公子也不算孤军奋战了,你帮我,我帮你,唯有利益才最可靠,不是吗?”
赵宣朗早已心动,却又不敢全然信她:“你说这些,又有何凭证?”
“安川是我夫君,而公子是唯一能救他的人,还要何凭证?”她莞尔一笑,道,“不过,为了让公子安心,我会将那药罐子送到公子手中。”
“好。”片刻之后,赵宣朗终于松了口,“你想让我如何做?”
她提议道:“待元娘病入膏肓时,公子要去大理寺为安川作证,而后我便会帮你得到爵位。”
赵宣朗冷哼了一声:“在封爵之前,我可不会去作证。”
“我所说的,便是最好的法子,”她毫不退步,“公子若是觉得不公平,那这桩交易便算了。”
没想到她的语气如此决然,他一时没了主意,迟疑再三才勉强同意:“行,我便信你一回,但是,倘若你胆敢骗我,我定会饶不了你。”
她诚然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侯爷。”
赵宣朗被她那一声“侯爷”喊得心情大悦,临走时对她的态度已然大变,十分客气地向她告了辞。
等他走后,一直没有言语的潘柏才担心地问她道:“真的要和他做这个交易?”
“怎么说也是一条路子,试试也无妨,这样也能稳着他些,免得他再对元娘下手。”她点头道,“而且此人头脑简单,若是想探得赵家的秘密,有他帮忙许会容易些。”
潘柏在她一旁坐下,替她倒了杯茶水,道:“无论如何,你都要小心些。”
她的确渴了,将茶水一饮而尽,问他道:“这两天可听到什么消息吗?”
“倒也有些闲言碎语,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用处。”他想了想后道,“是有关圆智的,这家客栈的掌柜说,在十几年前的一个夜里,圆智曾来敲门投栈,而且身上有伤,像是被打了一顿,之后他在这里住了一夜,就在这二楼的一间屋子,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便走了。但掌柜的还说,圆智的屋子亮了一夜的灯,他走的时候精神也很差,好像并没有睡着,后来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圆智曾住在这里?”她惊讶地问道,“他来京城做什么?”
“那时武平侯府的老侯爷,也就是赵夫人的父亲刚刚过世,侯府请了源缘寺的僧人来为其作法超度,圆智便是其中之一,”他解释道,“事后掌柜的向侯府的下人打听过,说是他在诵经时偷了酒去灵堂喝得酩酊大醉,当时的武平侯,也就是赵夫人的兄长认为他对逝者不敬,便将他打了一顿后给赶了出来,那时他已经年少有名了,却只因这桩丑事而险些被逐出庙门。而从那时开始,圆智回到源缘寺后便再也没有下过山,还将他从小便用的法号改成了如今这个,自此潜心修行直到今天名满天下。”
虽然不知此事究竟与要查的事有没有关系,但她还是感慨道:“我们打听了那么久都没有听说过圆智还做过这种事,这掌柜的倒是知道得清楚。”
“他说这客栈比对面的侯府岁数还要大,很多侯府的下人和其亲属都在此往来过,知道的自然不少。”潘柏认同道,“他还说其实赵夫人尚在闺中时并不受宠,他的父兄都不喜欢她,当初她父亲还曾要将她许配到边疆去,直到她兄长过世后那桩婚事才不了了之。”
她思忖着问道:“我记得,她兄长是在她父亲过世后没多久便没了吧?”
“对,当时赵勤已经住进了侯府,只是他的夫人已经病逝了,”潘柏早已打听清楚,道,“说是侯府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将当时的武平侯和他的夫人都烧死在了屋子里。官府当时的说法是他们夫妻二人在争吵间打翻了火烛,这才引来了火灾,因为在这场事故发生前他们夫妻似是因着孩子的事起了冲突,两人吵得极凶,武平侯将所有下人都赶到了外院,又将他自己和他的夫人关在了屋子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孩子?”她思量着道,“他们的孩子也就是赵宣明。”
“后来屋子走水,被人发现时已成火势,第一个冲进去将赵宣明救出来的人便是赵勤。”他又道,“故而也有侯府的下人说杨岁英之所以愿意嫁给他,是为了报恩。”
“这侯府唯一的骨血,竟是被赵勤这个外人救出来的。”她突然想起一事,“对了,赵勤当年之所以带着何筠来侯府求医,就是因为他认得武平侯,你可曾听说过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摇摇头:“我也试图问过赵勤与武平侯府之前的渊源,但掌柜的说他并没有听说过。”
她叹息道:“看来这侯府还有太多我们不知道的事,也不知道究竟哪一件与他们家不可说的秘密有关。”
潘柏安慰她道:“如今赵家正是多事之秋,说不定他们会自乱阵脚的。”
“但愿如此。”想起了仍在牢中挣扎的安川,她已然坐不下了,“潘大哥,我先回去了,你要当心。”